大人便不问了,笑着道:你真喜欢你妹妹。
只要涉及到小哑巴的事情,程湛兮天然澎湃的正义感让她立刻变身斗鸡,逮谁咬谁,那帮小孩儿一见到她跑得比兔子还快。
有了巡逻小警察,小哑巴的日子好过了许多。有一次,程湛兮远远地护送她回家,看见走在前方的小女孩停下来,走到路边蹲下,不知道在做什么。
程湛兮保持着一贯的尊重,没有上前,但抓心挠肝,脖子朝前快伸出二里地去。
女孩直起腰,她立刻背起手,装作无事发生,看天看地看风景。
余光却一直偷偷注意对方。
她发觉对方在向自己走过来,连忙端正身姿,将视线转过来,礼貌地落到对方脸上,扬起了一个友善微笑的弧度。
女孩的手也藏在身后,一步一步地走近她。
她脸颊有着营养不良的病态苍白,淡到几乎没有血色的薄唇抿了抿,从身后慢慢地拿出一束刚采的花出来。
一把小小的嫩黄色的野菊花,加了深绿色的草叶做点缀。
程湛兮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她再次记起她听不见,十分卖力用肢体行为再表达了一番。
小哑巴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程湛兮郑重地接过来,不由自主地咧出大大的笑容,说:谢谢。
许是她的欣喜若狂感染了女孩,这个一直沉默孤僻的女孩唇角微弯,浮现一个极浅淡的笑容,稍纵即逝,像一现的昙花。
就这样,程湛兮和小哑巴成为了朋友。
她背着画板去山上写生,小哑巴就在她后面看着,一开始站得远远的,后来离得越来越近。到最后她坐在画架前方,两只手捏着衣摆,紧张地攥成拳头,瓷白的脸颊泛着不自在的红晕。
程湛兮拿着画笔,笑道:别动,很快就画好了。
年岁还小的程湛兮没有学太多绘画的技巧,全凭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她把画完的画给小哑巴看,小哑巴很认真地收起来,很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程湛兮忍不住轻轻牵了一下她的手,很凉,很小。
程湛兮学了简单的手语,可以和小哑巴交流了。
你好,谢谢,去山上吗?我喜欢你,和我一起玩,我送你回家。
每天乐此不疲。
她送她进家门,听到里面的人喊她默默,和她住在一起的是个中年妇人,长得有点凶,对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包括人见人爱的程湛兮,也从未进过她家的门。
暑期结束了,程家派管家邓叔来接程湛兮回家,程湛兮去和小哑巴道别。怕街坊的小孩再欺负她,她挨家挨户上门告诫那帮小孩,还让爷爷奶奶帮忙看着点,每次打电话都要问妹妹怎么样了?
临别前,她答应默默要送她一幅画,真正的像她的画。
可惜没有再见面的机会,那幅画成了永远实现不了的诺言。
一个学期还没过完,爷爷奶奶说默默搬走了。
人去楼空,没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如果是一般的儿时同伴,程湛兮早已不记得对方。但默默是聋哑人,她搬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程湛兮总是想起她缩在角落的样子,她木然的眼神,她身上经常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伤痕,她送了她一束野花,她很轻很轻地笑起来的样子,像一现的昙花。
日思夜想,翻来覆去,她总是想她会不会受欺负,能不能够平安健康地长大。
至今无法忘怀。
二十年过去,程湛兮给爷爷奶奶打电话时,偶尔还是会习惯性地问一句:有没有见到默默?她回来了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便会发很久的呆。
程湛兮回来的时候已经淋成了落汤鸡,郁清棠在门口等她,一直没有往里走。
怎么不进去?程湛兮吸了吸鼻子,声音里透着轻微的哑。
怕你找不到。郁清棠随口编了个理由,抬手去解自己风衣的扣子,程湛兮忙捉住她的手阻止,她掌心都是雨水,冰凉,比郁清棠体温还低,又迅速松开,道:不用了,你自己穿着吧,我的外套呢?
郁清棠把她从雨里捞出来的外套给她,程湛兮将就着穿了一下,又沉又冰,重新脱了下来,道:没事,我身体好。
郁清棠眼神里隐约流露出不赞同,但没再说话,推开了小店的门。
里面都是避雨顺便吃晚饭的学生,两人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两个空位。程湛兮把黏在脖子里乱糟糟的湿发拨出来,抬头看着对面墙上的菜单,问道:你想吃什么?
郁清棠:鸡腿饭。
程湛兮平时都自己下厨,就算吃饭也很少会进沙县小吃,她把菜单浏览了一遍,问: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郁清棠仔细地看完一遍,认真地推荐说,拌面和蒸饺吧。
程湛兮点头:那就这个。
郁清棠站了起来,清冷道:我去点单。
程湛兮一边用五指梳理着发丝,一边看着郁清棠在窗口排队的背影,唇角轻微上扬。
郁清棠很快走了回来,坐在她对面,偏头看向窗外的暴雨,没有变小的趋势。
程湛兮也在看雨,向来话多的她今天反常的沉默。
郁清棠习惯并乐于这样的安静,心里却探出了一只小钩子,想知道望着雨幕出神的程湛兮现在在想什么,她眉宇里一闪而过的惆怅又是为了谁。
忙成陀螺的服务员把盘子和笼屉放下就走了,连一声请慢用都来不及招呼,程湛兮被盘子落在桌上轻微的磕碰声唤回了神智,向郁清棠抱歉地一笑。郁清棠眼神里的探究若有若无,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吃饭吧。她淡道,将辣椒酱往她面前推了推,这个可以蘸饺子。
谢谢。
程湛兮执起筷子,把面条拌了,慢条斯理地用餐。
周遭学生都在聊天,只有她们俩不言不语,雨声淅沥,独得一方清净。
食物能让人的心情变好,程湛兮咽下最后一只饺子,等郁清棠也吃完,说道:郁老师明天有什么安排没有?
郁清棠雷打不动的:备课。
好吧。程湛兮笑道,郁老师太敬业了,明天如果不下雨我就去看房子,下雨的话就去室内攀岩,好久没活动筋骨了,我觉得自己都快生锈了。
郁清棠不动声色扫了眼她半干的黑色T恤勾勒的身材,眉梢轻不可见地上挑了下。
是不是太谦虚了点?
程湛兮:我本来有个朋友在泗城,她现在离开了,我只能一个人去了,好孤单。
郁清棠嗯声,假装听不懂她的暗示。
程湛兮:郁姐姐~
郁清棠拿起放在旁边的包,打断她:雨好像小了,我该回家了。
我送你?
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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