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鲔摇头,背着手来回踱步:太迟了,就算你现在带兵追去,要么城破,要么破落萧条。此法用意并不在攻城,而是为了消磨我们的实力,无法得到补充。倘若原本我们可以与其他的城镇互通有无,互相联络,此法,他们便中断了所有的通道。
这不是救与不救就能改变得了的!
若他们能够事先察觉,才不至于到如此境地。
李轶皱眉看他,几日未净面,就有些许胡渣冒出,他冷声说道:难道就任由他们继续下去?
朱鲔道:自然是不能,可若你带兵出城,难不成你能保证刘秀剩下的兵马不会趁此时机袭击吗?
洛阳守军确实人多势众,足足有三十万的人数,可是刘秀的兵却不逞多让,尤其是他座下有幽、冀两处的骑兵,正是无往不胜的利器。
往往总能深深扎入敌军的腹部,咬得他们无法挣脱。
李轶看他:那你打算如何?
朱鲔敛眉,若有所思地说道:那就反其道而行之。
他们要弃城而逃。
冯异狠狠蹙眉。
大帐内,刘秀坐在上首,带来的十一将军多数是不在的,基本上都各自领兵袭击各城县,只余下冯异与蔡绪宁等寥寥数人。
现在他们并无一个主心骨,没有了先前一定要留守洛阳的命令,困守洛阳确实不是一个好法子。蔡绪宁蹙眉。
平白得了一个洛阳自然是好事,可这些兵马总归是一处隐患,不管是现存的哪个势力,没有谁不想平白吞下这个助力。
只消让他们当真走脱,朱鲔与李轶就可天高任鸟飞。
他们想走,倒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刘秀淡漠地说道,眼下虎牢、龙门、孟津渡、河阴、慈涧等几处也都有我们的人,不管他们打算往哪个地方退,总会先被阻上一阻。
冯异蹙眉:可他们一旦弃守洛阳,便是把腹要地位拱手相让。
徐长平低声说道:洛阳对于天下兵家确实是必争之地,可若是朱鲔等人只要活命,死守是不可能的。
刘秀挑眉看着他们的争辩,在平息下来之后问道:诸位以为,他们会试图从何处突破?
长安现在正混乱不堪,他们必然不会往那西去。魏郡乃门关,东北往河北的道路也被堵死。倒是有可能往北逃往并州,可我军主力正在此处必经之路,孟津渡口此刻掌握在我们手中。蔡绪宁不紧不慢地道来,手指一路沿着舆图上的黄河滑到慈涧与偃师两处。
我以为,这二者皆有可能。其距离较近,虽有敌军,也便是我们的人在攻打,可人数不多。且最为紧要的是,慈涧附近有涧水,偃师附近有伊水,河流速度较为湍急,只要能走水路,就能遥遥摆脱追击。
蔡绪宁屈指重重一敲。
冯异眼中异彩连连,大笑着说道:陛下,大司空所言有理。他们在洛阳诸城固守数月,先前孟津渡的船只便多得出奇,反倒是省了我们造船的力气,如今看来在其他几处的渡口,或许早就做好准备也未可知。
刘秀俊朗的面容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既如此,自然是不能给他们觉察的机会。
是夜,二月十六。月黑风高。
洛阳城一直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
朱鲔与李轶带领精兵趁夜离开。
他们一路简装行兵,日以夜继赶往偃师。
原本慈涧到益阳的水路也在他们的考虑之中,可是涧水的河流相比较伊水要更为平缓些,且因着龙门的狭窄,虽然是逆行却同时逆风,经验老道的船夫可以轻易操控帆船斜行,借用风力鼓帆,只要能上得了船,不管刘秀的兵马再如何彪悍都追不上他们。
朱鲔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忐忑不安。
分明一路顺利,渡口近在眼前,心口却犹如沉着一块大石头。
李轶看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嗤笑道:你这是被刘秀吓破胆子了吧?
朱鲔的脸色有些难看,看着不到半日的行程说道:自从冯异拿下孟津渡后,我总有一种感觉,我们的行为仿佛一直都被刘秀他们掌控在手中。
李轶的神色微变:你的意思是?
朱鲔幽幽说道:既然先前有人已经投奔了刘秀谁又能保证我们军中没有呢?
李轶回望着身后绵长的队伍,霎时间心中布满阴霾。
二月二十八,疲惫不堪的洛阳军在伊水旁休整。
他们已经抵达渡口,并且找到了之前留存的船只,眼见逃亡的可能近在眼前,朱鲔丝毫不敢懈怠,催促着士兵修补帆船,以及四处掠夺船夫熟手,以备船上使用。
李轶皱着眉头说道:军中的粮草已经不够。
朱鲔冷下脸来:那就去抢!正好不是要找船夫吗?抢完了正好一道上路。
李轶:你可想好了,这些原本可都是你要庇护的百姓。
朱鲔冲他冷笑,阴郁地说道:当初你背弃刘縯,差点置他于死地。现在与我一道被刘秀追得落花流水,不也是天道好轮回?你同我一起从洛阳逃出来,倒也没看出来你对洛阳的百姓有多上心。你现在又同我来说什么废话?
李轶被他气得甩袖离开。
待李轶离开后,朱鲔原本难看的脸色就收了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不到三日,洛阳军抢夺周边村镇与船夫上船,将近准备完毕的时候,探子紧急回报,说是已经看到了敌军的身影!
这不可能!
怎会如此?
朱鲔与李轶的声音近乎同时叫出来。
他们抢出营帐,厉声让士兵们立刻上船。
大司空,王爷,可现在还有几队人马还未归来!底下有人连声说道。
朱鲔幽幽说道:那就只能怪他们回来得太晚了。
他毫不犹豫地下令!
上船
朱鲔率先登上了船只甲板,看着连绵船只已经扬起帆布,心中那紧绷的感觉总算是松了下来。
伴随着无数船只离岸,朱鲔的心情越发愉悦,甚至一直阴沉的脸上都露出淡淡的笑意来。
看着岸边越来越远,一切也都尘埃落定了。
船不着痕迹摇晃了一下。
站在甲板上的朱鲔不以为意,现在风大,有这样的表现也是常理。
他背着手站在前头,望着一望无际的伊水,思考着在逃出之后要投奔何方。他倒也不是不能投降于刘秀,可当初逼得刘縯无法登位,差点逼杀刘縯的人中,也有他的一份力。
尽管他嘴上再怎么埋汰刘秀与刘杨的兄弟关系,可无论如何朱鲔也不敢拿此事来冒险。
我
他正要说话,船只又猛地摇动了一下。
船上的船夫也惊了,他们聚在一处商量,随后开始检查起本该检查了无数遍的船只。而不仅是此处,就连开始密布水面的其他帆船好似也都出现了问题。
船底漏水了
船夫仓皇地从船舱底部跑上来,浑身都沾湿,哆嗦着说道:快,快把船摇回去等到了河中就逃不了了
伊水,以水流湍急著称。
不识水性的人落水,几乎是必死无疑。
原本还在驱使着船只往水面的船夫们吓得魂飞魄散,江面上要掉转船头本就是麻烦,再加上有那么多只水船在江面上,彼此的摩擦与相让就耗损了诸多的时间,大部分的船只还没有划回岸边,就已经逐渐在往下沉。
内鬼!
朱鲔心中闪过这个词,却不能多思。
他所在的这艘船已经进水太多,眼见着正在缓慢下沉。尽管朱鲔并不会水,可当他看到船夫惊慌失措抱着木箱跳水的时候,他的眼中划过恍然的神色,一把踹倒了几个正在抢夺船头木箱的船夫,给自己夺了一个。
他看着湍急的河水面露狰狞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