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徐存湛本人就是这世间最利最强的剑。他不需要防护,只要不断地进攻就行了。
这也是暮白山对徐存湛经常连人质一起折磨的行为常年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持袒护态度的原因。
他们本来就是用绝对利剑的方针去培养的徐存湛,又怎么能指望一把没有剑鞘的剑能学会保护人质呢?
徐存湛垂眼,过长的眼睫光是覆盖下阴影,都足够完全遮住瞳孔,令人难以判断他的情绪。他倏忽的沉默令远山长紧张起来,但他表面上仍旧克制着没有流露出情绪。
片刻后,徐存湛开口:“我爹娘是什么人?”
远山长当即将熟烂于心的答案给出:“你爹曾经是暮白山的外门弟子,还俗后与你娘成亲,定居于暮白山附近的村镇。直到潜潭发动缺弊塔暴/乱,波及暮白山附近,你父母也在暴/乱中不幸去世……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
徐存湛屈起手指,修剪平整的指甲慢吞吞挠过桌面,声音却平静:“我爹是外门弟子,他当年可有亲友?怎么认识我娘的?我娘又是什么人?”
“……”
片刻沉默,远山长手心被滚茶烫红。对修道者而言,这点痛觉本该和不存在一样,但此时此刻远山长却感觉自己掌心痛得有点无法忍受。
他放下茶杯,手指曲起动作隐晦的搓了搓自己手心,有些讪讪:“你问我这个——我也没办法回答你啊。”
“我是内门弟子,根本不认识你爹。当初缺弊塔暴/乱,到处都需要人,我在别处帮忙。我两第一次见面时,你就已经是我师弟了。”
“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老黄历了?”
末了,远山长故作稀松平常的反问了一句,眼角余光瞥向徐存湛。
他原本只想偷偷看一眼徐存湛的表情和反应,却不想徐存湛正直勾勾望着自己。远山长偷看的这一眼,恰好与徐存湛视线对上;他干咳一声,有些尴尬的移开目光,手心微微出汗。
徐存湛偏了偏脸,嘴角一翘,忽然又露出和平时一样的笑来。
他身子往后仰,也不嫌石椅硌人,躺得格外自然,语气也轻快:“没什么,就是看着这条发绳,突然想起你和师父都从来没有提过我娘,就想起来了,所以顺口问问。”!
第94章
说完,徐存湛抓紧那条发绳,起身欲走——远山长犹豫片刻,忽的开口:“来都来了……要不要去明道殿里上柱香?”
徐存湛的回答也一如既往冷淡:“不去。”
远山长:“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去太原?”
徐存湛摆了摆手:“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远山长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但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清楚徐存湛这人虽然性格有些不近人情,但对待任务他向来认真;但想到徐存湛刚刚问他的问题,远山长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他在原地坐了会儿,等到确定徐存湛的气息远去后,远山长终于坐不住,起身快步前往暮白山老祖沈潮生的住处。
越过幻境,一路到了方寸棋盘间。远山长面上有些勉强的淡定神色终于挂不住,露出几分紧张与焦虑来。
他先是毕恭毕敬向沈潮生行礼,起身时压低声音道:“适才莲光来找我,问了我他娘的事情。师父,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远山长的话还没说完,沈潮生抬手便将一张印花精美的信纸扔了过去。远山长不明所以,却也下意识的伸出手接住那张信纸,低头查看——信纸显而易见带着狐狸的气味,令远山长不自觉皱起了眉。
这是一封来自有苏九尾狐族长的密信。里面部分内容被特殊秘法加持,远山长无法窥见,但他能看懂的部分却能轻易得出一个信息:徐存湛为了办某件事情,去了趟南诏。
远山长神色微变:“莲光去了南诏?!师父,你——你是什么时候收到这封信的?怎么没有拦着他!”
沈潮生冷笑:“拦?怎么拦?这封信送过来时,他人早就在南诏了。”
远山长握住信纸的手不自觉收紧:“难怪……难怪……难怪他一回来就问我他娘的事情……师父,莲光他会不会是已经知道——”
比起惊慌失措的远山长,沈潮生却要冷静得多。他抬了抬手示意远山长先别激动,“他应当还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了他爹娘的真实身份,就不会去找你,而是直接闯进我的洞府里来了。”
“他答应去太原城了吗?”
远山长点头:“莲光说他自己会看着办的。”
沈潮生低头看着自己双手结印,沉默不语。他不说话时远山长也不敢说话,敛声屏气充当站桩挂件。
良久,沈潮生开口:“太原城还有别的消息传来吗?”
远山长面露几分犹豫,但还是两手一拱如实回答:“一是来历不明的时疫肆虐,不过已经有很多名门正派的弟子前去支援和控制情况了。”
“二是……”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略略拉长,带着明显犹豫的神色。远山长悄悄抬眼,余光谨慎瞥了下沈潮生,又极快的低垂下来,小声:“二是太原沈家的老夫人,去世了。”
无人回应,片刻静默。在这数秒的静默之中,远山长垂着眼,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去窥视自己师父表情的想法。
然后他就听见了沈潮生一如既往平静的声音:“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远山长:“是——”
走出沈潮生洞府,远山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抬袖拂了拂自己额头,额发已然被冷汗浸湿。他没有回自己房间,只是走着走着,又走到了明道殿门口。
等远山长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推开了明道殿的大门。
殿内香火气味浓厚,他之前点上去的三炷香已经快要燃完,烟青色薄雾扶摇而起,飘忽笼罩着香火炉前方的牌位。
那些牌位都是用来供奉暮白山历代内门弟子的——长远的历史积累使得那些木牌越摆越多,越是上层的木牌越是年代悠久。徐存湛一次也没有进过这里,他天然对死者没什么敬畏心,自然也不会想要祭拜那些在除魔大业上牺牲的前辈们。
即使是有事来找远山长时,徐存湛也只是立在门口,从不进来,也对这满屋子的灯火和木牌没有丝毫兴趣。
远山长从香烛架子上抽出几根新的线香点燃,走到角落对其中两个木牌拜了拜,垂眼低语:“师兄,你若是真的在天有灵,就保佑保佑莲光吧。”
“保佑他平安渡过生死劫……别走你的老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