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小的我狂奔在那場大雪裡,一邊跑一邊想:「跑快一點,再跑快一點啊,沈家就剩我一個了,十萬將士慘死的仇還等著我報呢,我不能死在這片雪地里。」
跑著跑著,我又看見梁宴出現在雪裡,他倚在宮牆邊,執著的抓著某個人的袖子,期盼又絕望地問道:「如果我也能爬上那個位置,你是不是也能來陪我?」
我看見當年的自己笑起來,揉了揉小梁宴的頭,一雙促狹的眼裡滿是算計,蠱惑道:「是啊,擁有權利就可以擁有一切,你要成為我的棋子嗎?我可以帶你走上這世間最大權利的寶座。」
疾風從我耳邊呼嘯而過,我忘記了自己為什麼在跑,只飛奔上前堵住梁宴的耳朵,沖當年的那個自己喊道:「別找他!別利用他!你會後悔的!求你了,換個人吧,他以後會變得很苦的,你也不會有多快樂,沈棄,這是你自己的仇恨,你不該拉他下局的!」
我聽見當年的我不屑的回頭嗤笑一聲,像看一個可憐的小丑一樣看著我,嘲諷道:「可若我不利用他,不教他權謀,他很快就會死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裡了。宰輔大人,你想讓他死嗎?還是說,你不想報仇了?塞外的將士們看著你呢!無家可歸的流民們還在指望著你呢!沈棄,沈宰輔!你放過他,他放過你了嗎?!你忘了嗎,他是如何羞辱你的!」
場景里的雪隨著他這句話慢慢地停下來,又把我帶到熏著火爐的室內。凌亂的床鋪上,晉封宰輔的聖上親筆詔書被人撕了個稀碎,嶄新的紅色官服被扯破了扔在一旁。人影交疊間,梁宴看著我的眼底一片冰涼,他低頭咬著我的耳垂,留下一串血珠,惡毒的在我耳邊笑著低語道:
「沈棄,這應該是你一生中最風光的時刻了吧,紅袍加身、御賜親筆,外面那些賓客該有多艷羨你啊。可惜,我偏偏要在你最榮耀的時刻,狠狠地折斷你的傲骨,把你扔進泥潭裡,你就帶著這滿身污穢,繼續在這世上骯髒的苟活下去吧。」
聲音消散,場景又轉到某天某夜,一身酒氣的梁宴闖入我的房門,掐著我的脖子毫不留情道:
「沈子義,你怎麼不去死啊?你不是大仇得報了嗎,你怎麼還不去死啊?你要是死了我就不恨你了,你去給我母妃償命,去給那些你害死過的人償命啊!沈子義,你死了吧……你死了我就不恨你了……」
雪又開始下,紛紛擾擾地下在開滿了紅梅的那天裡。
我捏著一把短刀在手裡把玩,看了會院子裡的雪景,笑道:「沒想到我要死了,才算是為了自己活了一回啊。」
然後抬起手,用那刀一把劃破自己的脖頸,倒在白皚皚的雪裡。
夢境再次轉移,這回到了我從來沒見過的場景。
幽暗黢黑的長廊盡頭,有一抹燭火在黑暗中跳動,它不像我所見過的任何一種蠟燭,它吹不滅、燃不盡,像一顆勃勃跳動的心臟,不斷有千絲萬縷的細碎金光通過它流向我的身體。
那盞燭火前好似站著一個人,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能聽到他熟悉的聲音,他的語氣里滿是哀求,與我十幾載間見過他的任何模樣都不同。
他說:「沈子義,你為什麼不肯回來,我求你了,別留下我一個人,你回來吧,我求你。」
我伸出手想去觸碰他,夢境卻在下一秒砰地破碎掉,那些痛苦的、歡愉的、仇恨的、不舍的記憶,如刀刃一般割進我的心裡,把我的五臟六腑攪得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