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生是厲鬼,只能碰到凡間陰氣重的物件。段久厚著臉皮跑進宮,找梁宴討了一套開國時流傳下來玉棋,那玉棋在戰場上濺過血,不吉利,放在宮裡許多年都沒人要,正好拿來教徐生下棋。
徐生悟性很高,沒幾天就能和段久上桌對弈。於是滿朝文武發現,他們一向愛崗敬業的段大人,最近下了朝總是第一個跑走,回府之後又謝絕見客,成日不知道待在自家後院的棋局上搗鼓什麼。
只有徐生知道,這個滿朝野最忙稱得上門庭若市的大人,閉門謝客整日縮在後院這一方之地里,只是為了教一個看不到任何回報的鬼魂下棋。
「一子慢,滿盤皆落索。不是大人說的嗎,棋局是戰場,從來沒有悔棋的道理。」徐生搖搖頭,不去動段久指給他的那顆棋子,只是端坐在棋盤前,又問道:「那些人......真的不是大人做的嗎?」
「殺人是惡行,不管殺的是誰,身上都有了血債,死後可能會入畜生道的。要是再萬一......成了我這樣無法轉世的厲鬼可如何是好?」
「戰場是不能悔棋,但我這裡可以。」段久手指按在徐生走錯的那顆黑子上,抬起頭頗為無奈地笑了笑。「怎麼可能是我。小公子,我是文官,文官不殺人。」
只殺畜生。
段久指尖用力一按,黑色的棋子彈起來,在他與徐生的視線之間來回翻轉。棋子將落,段久便伸手一握,牢牢的把那枚棋子捏在兩指之間,隨手背到身後去。
徐生望著段久那張看不出一點端倪神情的臉,舒了口氣。他本就欠著段久一條命,不能再讓恩公為他背上殺孽。
要不拿走陰陽鏡離恩公遠一點?
反正也沒有什麼能報恩的機會,不如讓恩公離自己和這些陰邪之物遠一點。雖說這些時日,他都已經快習慣了有人陪伴的日子,但終歸......人鬼殊途,還是早些報完恩早些抽離的好。
徐生還在走神的亂想,段久卻換了一隻手,悄悄從身後拿出另一樣物件來,放在徐生眼前。
「我看市井裡,手藝人移花換物,變出東西來時能哄的看客一片叫好。只是可惜,我實在是學藝不精,只能在身後換一下。小公子捧個場,就當我是真拿棋子變個了糖人出來吧。」
段久挑著唇,攤開的手心放著不大不小的一個糖人。可能是藏在衣袖裡太久,邊角有些許融化,但從樣貌打扮看來,還是能看出糖人的原貌是誰。
「這是......我?」徐生沒伸手去接,眼裡的欣喜幾乎只有一瞬,很快又化成他長年累月偽裝的淡漠。
沒有期待就不會有失望。
同理,只要不去接受溫暖,那寒夜也就還熬的下去。
徐生從幼時就待在終年飄雪的冬夜裡,沒有光,沒有溫度,只有看不到頭的黑暗和一日復一日的深淵。
他從出生起就是個悲劇。
悲劇里的人怎麼能握住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