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寧像往常一樣偷偷看去,沒看見熟悉的面孔,白色窗簾後是一個陌生的病人。
從幼年祝寧的角度看,簡直像是在玩一個恐怖遊戲,所有這間房子裡的人都在一個個消失。
她不知道這件事有多常見,如果把病房擴大到醫院,擴大到全世界,從宏觀的維度來看,其實所有人都在消失的路上。
「那張床的病人去哪兒了?」
「去臨終醫院了。」
臨終醫院只接收無法醫治的病人或者即將死亡的人,條件很差,排泄物和藥水味混雜,死亡本來沒有氣味,但那時好像有了具體的味道和顏色,普通醫院的色調是昏黃,臨終醫院的色調則是黑暗。
她沒有找到那個小男孩兒,冒險穿越臨終醫院像是穿過了死亡之地。
她活著回來了,卻永遠忘不了身上的死氣。
那是祝寧接受過最早的死亡教育。
她模糊地感知過死亡的輪廓,然後隨著長大,隨著冒險遇到越來越多,死亡從一個模糊的輪廓變得越來越清晰。
死亡是徐萌的腐肉從指縫中緩緩流下,是污染孢子在掌心中輕輕碰撞,是宋知章化作冰冷堅硬的石頭,也是裴書熱烈地燃燒,只留下滾燙的灰燼,是祝遙掩埋在沙塵里,無力垂下的手。
是路邊的屍體,是蘇何響指下兩厘米厚的塵埃。
是她不足48小時的壽命,也是現在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的生離死別。
「所有人都會死,沒有什麼東西永恆。」三號機背靠著宋知章的屍體,輕聲說:「這是個常識,我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忽略這一點。」
從一開始就是有限的,一朵花,一隻鳥,包括一顆石頭,還有他們腳下踩著的土地。
人不會永遠活著,他們卻奢望世界永遠活著。
蘇何知道一切都會毀滅,所以先一步毀滅。
可毀滅不是終點,死亡也不是。
蘇何騙了祝寧,或者蘇何也被自己欺騙了,因為恐懼必將會來臨的死亡,所以她被嚇瘋了。
祝寧成了新世界也不會永生,她做不到世人渴望的永遠不死。
沒有戰爭、沒有污染、沒有痛苦,這一切根本不可能發生,尤其是無法單獨靠某個人來執行,神也不行。
這就像是吊著一根胡蘿蔔在她面前,給她設置了一個永不可能達成的完美目標,然後逼迫她犧牲,逼迫她前進。
「你沒聽懂祝遙的話。」三號機說。
祝遙看透了這一切,她知道自己錯了,阿爾法系列實驗從頭到尾就是個錯誤。
祝遙想把那根不存在的胡蘿蔔解開,想把那個不可能完成的目標撤銷。
她想給祝寧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