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錫意外,低頭看著她埋在圍巾下的臉,小小的,在零下的夜裡被凍的透白,只一雙杏眼沁著兩抹紅,委屈,又帶著些怒意,微微掀起眸子,看向自己。
他有一瞬驚心動魄的恐懼,多年的默契讓他預料到她接下來的話是炸彈,是刀子,是擊潰他佯裝強勢的箭,所以當她說出來時,就像惶惶等待的審判終於落定,他恍然有一絲輕鬆。
小九迎著他,說出壓在心裡幾天,讓她惴惴不安卻不敢提及的事情:「前兩天,丁滿光離開石城之前我見過他,溫都水匯有一個熟客是治療兒童腦瘤的專家,我介紹給了他,然後他就感謝我,說祝福我們,又隨口提起來,說他探監時孫譽文提過,他一直知道我們的事,說他在信里鼓勵過你回來找我。」
眼底兩抹紅更濃了些,問:「是嗎?」
街上行人已經很少了,天冷,偶爾路過的也是悶頭疾行,孫錫泄了氣一般,重重吐出一口白霧,身子倚在車頭,弓著背,不知怎麼,眼神落在地上,突然笑了。
他笑的悽然,恍若游神。
然後自言自語般說:「他還真的……往死里折磨我。」
小九聽出這句話的寒意,極不忍心看他這般,走上前一步,想說什麼,還沒開口,孫錫斂眸看她,明晃晃的坦率。
沉默片刻,他主動,把那句話延展開來。
「三年前,他生了病,我奶從婷婷那裡拿到我的地址,告訴了他,他就開始給我寫信。」孫錫頓了頓,蹙眉,帶著點嫌惡說,「講他的成長經歷,講他跟我媽的事,又一遍一遍重複當年案子經過,他們如何作案,作何被捕,他又是如何服刑,他說虧欠我,沒有陪我成長,想讓我了解他,就因為我是他的兒子。」
他眸光撇向遠方,片刻後,再回到她身上,吸了吸鼻子:「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九,可能是那時候你剛離開我,可能是我太不甘心,太好奇了,我就把那些信都看了。從拆開第一封信開始,我就沒睡過好覺,只要看到他的字,生理性的想吐,可又忍不住……一遍一遍看。」
輕吸一口氣,孫錫揉了揉眼睛,繼續說:「從那時候起,他就一封一封信的折磨我。」
「一共 19 封信,從第 5 封開始,他就給我灌輸那個念頭,讓我去贖罪。」
「他從奶奶那裡知道我們小時候的事,他說我做得對,我應該保護你,這根手指不算什麼,說他為我驕傲。他說沒有什麼比愛更能彌合仇恨,然後就勸我回來……」
孫錫看向小九,小九自然接過來:「……回來找我?」
他沒有回應,默認,轉而狠狠揪起眉心,像是努力壓著什麼,說:「你是知道的,我出生起就沒怎麼見過他,兩歲的時候他入獄,我對他的印象都是別人打我罵我的時候說的,我奶和我叔添油加醋跟我描述的,電視裡網絡上誇張的報導的,我根本對他……」
孫錫停住,垂下頭,抿緊唇,身體極其痛苦地繃著一個僵硬的姿勢,再看向小九時,那張優越的臉在夜色下混沌一片,他似極艱難的,幾經輾轉,才壓著聲音,字字沉重地吐出那些困擾他許久的精神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