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霧起,霧雨緩緩飄落。薛千韶抱著琴往回走,在離湖最近的廊下落坐,對琴發愣了片刻,才奏出了第一個音。
本就是隨興而奏,琴音初時因猶疑而凝滯,繼而又變得沉鬱,他闔上眼、擰緊眉,忽而信手一撥,破壞曲調,那一聲卻似有劍意凜然、豪氣萬千,盪開萬丈夜霧,雲破月來。緊接而來的琴音,有如在天地間鋪展開一片瀚海,開闊浩渺,在夜色中粼粼生波,只是不免孤冷淒清。
半晌,薛千韶身後的木板微微一沉,來者的腳步聲幾不可聞,但薛千韶還是感覺到他挨著自己坐了下來,緩緩伸手摟住自己的腰際。
那伸手的動作十分小心,像是生怕驚動自己一般。
薛千韶並未因此改變主意,仍讓那曲子在該停的時候才停下,並未擅自加長或刻意縮短,只是讓曲子止於其所當止,像是暗含某種決心。
琴音歇。片刻後,隳星卻開口道:「我一直是想這麼做的,只是怕驚了你。」
在紅鸞院時,在地宮中他鼓琴助陣時,在夢中每一次他躲起來悄悄彈琴的時候,以及此刻。薛千韶凝神鼓琴之時,面上神色並不顯得輕鬆,反倒總是微微蹙眉,似有所憂。
可見到薛千韶這個模樣,卻讓隳星莫名地寧定下來,意識到並非只有自己陷於困頓,便自然而然地對他產生了惻隱之心──想要陪在他身邊,也想要他陪在自己身邊。
薛千韶沒有回答,亦沒有掙扎,只是平靜地道:「我有事想問你。」
隳星道:「是嗎?這樣巧,我也有事想問你。不過還是讓你先說罷。」
薛千韶便道:「稍早,七師弟告訴我,明山派上下中了一種奇毒,導致修者經脈閉鎖,迅速衰弱而亡,修為越高越是如此,唯有上等靈米能為那些中毒修者續命。但明山派附近多為凡域,販售靈米的商行極少,其背後多半有三大仙門支持,唯一的例外,只有太鯤山在淮城中的鵬來商行。但在這件事上,三大仙門的商行並不願出手相助……你覺得,此事像是天意或是人為?」
隳星輕輕哼笑了聲,道:「我看倒像天譴。只是,我向來不信天道有公理正義可言,又這般事發突然,想來便是人為了。」
薛千韶問:「那你認為,對付這樣一個小門派,對何人有好處?」
隳星道:「怎麼看都沒好處。同樣,三大仙門不願出手,多半也是覺得這等小門派沒了就沒了,不值得相幫。若貿然相助,還可能惹上對明山派投毒的仇家,得不償失。」隳星頓了頓,道:「怎麼,難道你想管這件事?」
薛千韶道:「我已經插手了。終歸是許多人命,我讓鄰近商行加緊調度,支援靈米。」
隳星頓了一下,接著笑容微諷地道:「以德報怨。難道違心的善舉,就不算傷了天和?」
薛千韶答道:「明山派修者修為不高,壽元也多半短暫,當年動手的人早就被歲月淘洗掉了,何來有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