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這般醒目地橫越聖淵,終究還是引起了淵中魔物的注意,他們紛紛聚到薛千韶腳下張望,在淵中堆成一座搖晃的小山,似乎只要上頭這個發光的餌食一有動搖,他們便會一擁而上將他吞噬。
薛千韶知道聖淵的厲害,只敢用眼角餘光留意,一旦那些妖魔離自己過近,他便會撥動琴弦將之擊退,直到他忽地心念一動,開始奏曲。自他指下流泄而出的琴音,織成了柔和哀婉的傷逝曲調,反而讓魔物沉靜下來。
選擇如此的曲調,是由於他想起了,在魂夢中身處聖淵時的情景──這般暴烈嚴酷的地方,又何嘗不是最需要安撫的呢?
隱藏在滔天仇恨之下的,唯有更深的虛無。薛千韶在夢中屠滅明山派的舉動,就像在用仇恨之火自焚,焚盡了,感覺自己輕盈得一無所有,悲意才冉冉升起。
一面奏曲,薛千韶又一面情不自禁地想道:隳星明明有能力逃走,卻反而選擇在金碧河山引來天劫,並未做到先前向他保證的「全身而退」。如此偏激的抉擇,不就正是在以焚身之舉,來燃盡無可排遣的失望嗎?
薛千韶光想到這點,心裡便焦灼難忍,哪裡還會懼怕聖淵的道心考驗?
反正他的道心早就毀了。與隳星重逢後經歷的種種,使他不由質疑:修者感應天機、順應天道,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無論算卦與否,他似乎都還是被巨大的塵網攏住,做一尾池中魚,一隻籠中鳥。
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在身死道消之前,他也得讓隳星知道自己並未背棄他,方能不留憾恨。
聖淵卻不甘心讓他輕易通過。薛千韶剛走過一半,原先因琴音平靜下來的諸多魔物,忽然又躁動起來,紛紛驚恐退避。
不過多時,一道人影自虛空中幻化而出,現於薛千韶眼前。那人是少年身型,懸在他平視高度的空中,一腳似要盤膝,另一腳卻垂落下來,一隻手肘撐在盤起的腿上,歪著身子、托著臉俯視於他。
少年以神識傳音道:「你怎麼好像不怕我啊。」
薛千韶不答,專注地繼續向前。
那少年又鍥而不捨道:「我想起來了,我曾經見過你幾回,有一回,你還做過我的『孩子』──只不過,那是在你等人族稱之為『夢』的時空當中。」
薛千韶終於瞥了他一眼,道:「別用我弟子的臉說話。」
他身上有林契的咒印輔助,可見這少年並非他的心魔,再加上少年方才說過的話,已經足以證實少年正是聖淵的化身。
然而聖淵不知是如何決定的,竟然化作小十的模樣,讓他感覺十分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