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皆在陸景昭預料之中,可她明知是陷阱, 卻依然不可避免地為此魂悸魄動。
怨恨?她怎能不恨?可長夜茫茫不可終,這副病體殘軀註定贏不了陸景淵, 她也不想因為仇恨變成另一副面目全非的模樣,將自己過往堅守的一切像垃圾般丟棄。
「前者非他所求,與人無尤,後者……」陸景昭雙手攥緊杯碟,顫動的雙瞳幾乎已經蓄滿了淚水,
「江山本無常主,能者居之,人之大行,天下為先,當從道從義,而非從君從父。」
陸景昭無法釋懷的從來不是江山易主,而是陸擎洲慘死他鄉,至今無人收殮。
這幾個月的時間裡,那些洶湧的思念與悲傷總是讓她忍不住想,她的父皇明明不是非死不可,明明仍有一線生機。
「好!殿下深明大義,在下當真佩服。」陸景凌這一聲,幾乎要將陸景昭泣血的心擊成碎片,
「只是不知先帝泉下有知,可知曉最疼愛的女兒將他視為獨夫殘賊,人人得而誅之。」
「我從未這樣想過!」父皇勤政愛民,即使屢有過失,稱不上賢德聖明,卻也絕不是什麼無道暴君。
「那殿下何故不為先帝報仇?在下聽聞殿下賢明聖德,聲名遠播,比起陸景淵也不遑多讓,莫非是為了那所謂的天下大義?可天下負你,天下又於你何用?」陸景凌聲音平緩卻滿是蠱惑,一點點挑動著陸景昭緊繃的神經,
「難道那當真是殿下所求?錯了,那不過是他們織就的囚籠而已,他們將殿下的喜怒哀樂悉數抹殺,變作一個磨去利爪獠牙的病獸,從此任人擺弄。太后如此,殿下那位恩師也是如此,時至今日他們心向何處,殿下應當心知肚明才對,又何必順了他們的意呢?」
「還是殿下只是害怕,時至今日一旦作出改變便是將這自己十二年來的一切否定,成為一個笑話,所以放任自己沉醉在那宏大的幻夢之中,選擇麻木地沉溺?」
昭陽殿中寂靜無聲,唯有小雨淅淅瀝瀝自檐上滑落,陸景昭沉默了很久,一點點將緊縛著自己的絲線扯碎,直到十指鮮血淋漓。
「巧舌如簧,倒也有些道理……」陸景昭接過身旁侍女端來的清水,蒼白的指尖仍在微微顫抖,
「那你可知父皇為要為本宮從景取昭?」
「昭昭如日月之明,可耀四方,本宮要走的路從來與任何人無關,若非要說個源頭,那也只有父皇一人而已。」
即使她一出生便被太醫斷言活不到及笄,父皇也從未放輕過對她的期許,為她找最好的老師,尋最好的醫者,希望她這短暫的一生可以如鳥兒般振翅高飛,亦可以如夏花般絢爛,這已經足夠了,至於其他人……她並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