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温涤非一起沿着楼梯朝室外走的时候,方知悠心里的羞愤才后知后觉地泛上来。她应该把那杯没喝完的酒直接泼在吧台上的,这样看那个叽里呱啦讲了一连串粤语的酒保会不会还是无所谓地摊手。
凭什么!她已经拒绝那些不识趣的男人们了,说得够清楚,态度够坚决,他们凭什么还像只豺狼一样盯着自己,她的意愿就不重要吗!
她不敢想象自己如果真的喝了那杯不知道被人放了什么东西的酒会怎样,也不理解为什么去个洗手间的功夫就有人做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更难以接受的是附近的男人们即使看到了也丝毫不为所动。那些看笑话似的阴鸷的眼神,直白而不带任何掩饰,好像她是案板上一团任人宰割的肉,那些高矮胖瘦的男人们都见者有份。
她低着头任温涤非牵着她的手腕走出了清吧,大门关上,男生礼貌知趣地松开了她的手。室外的空气呈现出醒人的新鲜,轻风吹过,反倒让方知悠觉得比开着冷气的室内更冷。羞愤的情绪被潮湿的空气浸透,又酝出了点委屈。
怪她一路生活得都太顺遂吗?父亲常年不在身边,她身边一直都只有知远一个男人。知远干净、整洁、尊重女性,对她好得可以说是崇敬。初中和高中念得都是顶尖的学校,班里的男生有严肃有活泼,但几乎都懂礼貌知尺度,会近乎宠溺地维护班里的女孩子。大学也是文科院校,男生少得可怜,那些敢大胆表白的凭借外向的性格混得风生水起,没必要在她这里死缠烂打;那些羞涩内向的或埋身于课业或沉溺于游戏,苦行僧一般不近女色。而现在她似乎才刚刚摸到一点社会的真相,就被其透露出的恶意中伤得体无完肤。
方知悠低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磨磨蹭蹭地跟着男生刻意放慢的步伐,倒也有些宽慰,在这座说着不同语言的城市里,这个和她相似的却只能称得上认识的旅居者维护了她,并且莫名地让她安心。
不过她刚才真没认出来另一个男生就是温涤非,她和他充其量算是点头之交以上点赞之交未满的朋友关系。他们一起听过lecture,有一到两门重合的课程,他邀请过她加入pre小组,除此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瓜葛。不过他在交换生的圈子里很受欢迎,几个女孩子经常讨论他,方知悠也就知道了他是t大文博学院的学生,比她高一级,高大俊朗却没有女朋友。除此之外,她对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觉得他这样的身形派头,总要穿上板球比赛的米白色套装才搭调,就像他和李治廷长得明明不像,她也仍然认为他就应该长上那么一张脸。
“你是第一次来酒吧吧”,男生转头看她,声音很轻柔,像是怕惊扰了她似的,“…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女孩子一定要注意不让酒杯离开自己的视线。就算在清吧,出来玩的男生……也都没什么好人。”
方知悠支吾了一声,不知道他的指代里包不包括他自己和他朋友,反正知远应该是绝不会步入这种地方。
“打招呼的时候我就认出来是你了,所以你离开吧台的时候我就多留意了一点,老刘和你朋友聊得开心没注意到,但是吧台那边的香港人都看到了的。现在这种环境,他们确实不太友善……下药的人应该知道你不是local,酒吧又开在学校边上,很容易猜出是交换生。他们赌你不敢或不好意思报警,而且警察大概率推脱或不作为……酒保很明确不打算管事,我们又不可能跟他们争,就只能带你出来……”
方知悠转动着刚才被温涤非轻轻握着的手腕,他的体贴和周全让她并不排斥他刚才略显逾矩却克制的牵引,他的身上有她曾经依赖的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感激地抬头笑笑,看见温涤非灯光下的侧影,他若有所感地转过头来,某一瞬间,他侧脸的弧度像极了她一贯依赖的另一个人,像极了知远。
于是泪水突然又不受控地要涌出眼眶了,怪不得她觉得安心,原来是潜意识里把他当作知远了吗。
温涤非只觉得身边的女生还没走出刚才的恐慌,从衬衫的前兜里递出手帕。
方知悠看着那迭得规规整整的藏青色的丝方巾,突然觉得眼熟。来香港的飞机上哭着转头拒绝空姐派水时,眼前好像也飘过这么一条善意的丝巾来着。
她这次接了过来,用边角拭去欲坠的泪滴后,强打起精神回应到,“看来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呢”,她把手帕递了回去,“谢谢……不过抱歉没留意到原来飞机上坐我旁边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