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清晰记得他为这个部族带来从其他部族交易来的药材,用极浅薄的医术救了人后,得到的优待。滑稽的是,那时这个部族的族长,甚至还派了小女儿来“伺候”他。就像他们迎接不知是什么大部族后裔时,要求阿莫去“伺候”他们一样。
草原上的女孩命如草芥,女孩是族长与女奴的孩子,母亲早死,还不到人肩膀高的小女孩会早上抱着水坛去为所有人打水,反复背着据说是她母亲最后的遗言。直到陈白来,听了几次,才分辨出她走调的声音,说的是什么。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被两族同时视作异类,孤独的女孩,唱着过去征战时的凄清歌谣,混合着雍州口音和草原口音的歌谣,若非听众同时在两个地方待过,又有耐心听小姑娘念念有词,只会被人当做是不会说话的笨蛋的荒腔走板念叨。
若非意识到女孩的母亲可能是齐国被掳走的女人,陈白他们或许不会在这个部族多留那么几天,不会临走遇到恶徒。但同时,也不会从她口中,听到部族另一面的呼声。
草原有一望无际的盐湖,有郁郁葱葱的草场和丰富的牲畜,有陈白不曾见过的花草药材,贫瘠与宝藏共存,陈白在看到这些时,脑中已经对殿下放他出来时提出的“若齐国与草原普通人做交易,保证我们安全的前提下,能交易什么”有了答案。
楚国和金帐汗国都还有奴隶,陈白没见过楚国的奴隶,但在草原上,不是谁都能拥有奴隶。年年放牧年年交不起税,年年送出儿郎征战年年吃不饱饭,最普通的牧民,在他们提出购买羊毛时都会惊讶极了。
可惜,那笔生意最后还是被部族头目破坏,外来的商队大多只能与头人交易,头人要的奴隶、牲畜、金银,与牧民要的粮食、草料、盐巴并不一致。
虽然陈白心中很清楚,每个牧民从小打造的木刀或金属刀,绝非摆设,他们听到中原的简单叙述时眼中的光,更非全然的善意。但要是可以,他更想像殿下说的那样,不战而屈人之兵,让草原和中原的物资相互流动。
只是,他尚不明白,他尊重的殿下敢于选择“不战”的底牌,正是开战。
从小女孩口中,他们听到了过去只接触了一点的奴隶交易。在草原上被当做牲口一样交换买卖的人口,无一不来自相邻的齐黎两国。这个认知让陈白羞愧又愤怒,自草原逃亡的牧民,在齐国也有一些,但比起在这里无辜受罪的汉人奴隶,他们的生活简直就像是仙境。
在齐国,钟家贩卖人口的罪案已经人尽皆知,只是陈白听着女孩说的“按查干这样说,我娘好像也是从齐国来的,我长大这些年也碰到过许多这样说话的姐姐”,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他心中默背着女孩努力回忆起来的奴隶流向部落,等待着牛车停下的那一刻。
别回来?不,他一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