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秦意浓常年忙于工作,能抽时间出来看唐若遥的电影并分析,提出相应的指导意见就花费了她不少的精力,没空一一去关注她电影拍摄中的具体过程,就连入戏过深这点,也是在《本色》剧组里才知道的。她以为唐若遥至多是拍戏的时候投入了点,没想到是这样的奋不顾身。
戏疯子。
秦意浓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词。
她眼神沉了沉,自己不该这么大意的。如果她早一点注意到,一定会在开拍之初就想办法让她改善表演方式,而不是任其自由发展,甚至用亲自带她入戏的方式,无形中推波助澜。
秦意浓在韩玉平身边坐下,肃声问:她从以前就这样吗?
韩玉平摇头,谨慎地回答道:我只是听其他导演说过,不知道她这样用命演戏的表演体系是从什么时候形成的,具体的你还得问问她。我觉得是挺久了,她在这一道上的表演已经臻于成熟了。
方才那幕戏拍得连韩玉平都挑不出瑕疵。并且他发现,越是这种情绪起伏大的戏,唐若遥的爆发力就越强,和秦意浓同场飙戏平分秋色不说,在大特写的时候气场强得甚至隐隐压过秦意浓一头,不过这幕戏的安排里,本就是韩子绯是主动方,戏剧张力更大,出现这样的结果不意外。
镜头前感受到的痛彻心扉,都是唐若遥最真实无比的情绪,她只会比表现出来的更痛十倍,百倍,甚至千倍。换言之,她是在燃烧自身的感情,所以才没办法面对秦意浓。
秦意浓的脸色变得奇差无比。
韩玉平转口道:不过
秦意浓马上追问:不过什么?
韩玉平本意是安慰她:这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她拍爱情戏也有类似的遭遇,前年拍的,名字叫什么来着韩玉平皱眉回想着,忽然一拍脑门道,叫《寻人启事》[注],我听导那部戏的江导说,她爱男主爱得要死要活的,有场戏拍完下来抱着男主失声痛哭,后来还不是好好的了,她
韩玉平说到这戛然而止,偏头瞧秦意浓一眼,认真说道:你也是做这一行的,应该知道这种情况不能完全避免,不要乱吃飞醋,再骂她,而且,都是过去好久的事了。
秦意浓直接道:不会。
她不是拎不清的,她比谁都懂做演员要付出什么。再说那时她和唐若遥除了一纸协议什么关系都没有,翻旧账也不是这么翻的。她现在只担心唐若遥的精神状态,以及她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
如果不是今天发现唐若遥是个戏疯子,且状态堪忧,她还会不吝夸奖她敬业。
韩玉平松了口气:那就好。
秦意浓说:我会问清楚的。
韩玉平补充了句:这事儿急不来,你贸然打破她架构起来的臻于完善的表演体系,可能会适得其反,她是在这一行有大前途的人,好好给她领路,将来的成就不可估量。
秦意浓神情肃淡:我知道。
慢慢来吧,时间还很长。韩玉平拍了拍她的肩膀,辛苦你了。
秦意浓嗯声,站起来,把关菡叫到一旁,低声吩咐道:你去整理遥遥出道这几年所有的采访视频,文字访谈,尤其是有关表演方面的,还有所有网上能找到的电影拍摄花絮,尽快交给我。
关菡低眸,沉声应道:是。
饶是唐若遥出道时间短,作品重质不重量,精益求精,要把所有的资料都整理出来,也是一件不小的工程。关菡心里提了一口气,在脑海中默默梳理着思路,以便晚上回去能尽快地找全资料。
秦意浓:把阿肖她们叫过来吧,你去休息室。
关菡一怔。
七窍玲珑心的关大助理脑子忽然短暂地卡了一下壳,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抑或是她刚才听错了?秦意浓什么时候让自己离开过她身边?
秦意浓说得更直白:休息室里有电脑,你现在就去查,这里很安全,我不会有事,有阿肖她们就够了。
关菡眸心巨震,她竟然真的是这个意思!
关菡心里翻江倒海,面上波澜不惊道:是。
秦意浓顿了顿,又说:麻烦了,尽量快一点。
关菡垂眸:我应该做的,秦姐不要这么说。
她疾步匆匆地走了。
***
唐若遥脸和鼻子都哭红了,眼皮红肿,撑着辛倩递过来的手掌,才勉强从地上站了起来,在辛倩的搀扶下,步履缓慢地找了个椅子坐下。
辛倩把泡在凉水里的毛巾捞起来拧干,唐若遥伸手接过,仰起头将毛巾直接盖在脸上,温热的泪水自眼角滑下,浸入沁凉的毛巾里。
她两手捂住眼睛,蓦地呜咽出声,低低地啜泣起来。
辛倩在边上默默地给她换毛巾,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何时,韩玉平来到了唐若遥面前,辛倩刚要出声叫唐若遥,韩玉平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说话。
还好吗?韩玉平声音难得的温厚亲和。
唐若遥揭下毛巾:韩导。她吸了吸鼻子,说,我还好。
韩玉平目光欣慰,赞道:演得很好。
谢谢韩导。唐若遥条件反射要站起来,被韩玉平按下,说:歇着吧,看你哭得挺累的。
唐若遥低下头,面露尴尬道:不好意思。
韩玉平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明你动了真感情。他问,下一镜快开始了,还能拍吗?
唐若遥点头,深吸口气:能,我去洗把脸。
下一镜还是哭戏,韩子绯从河边回到家,这整个一路她都是哭着的,从嚎啕大哭,到失声痛哭,再到无言落泪,三个层次循序渐进。
前两个已经拍过了,下一幕要换场景,在阳西巷。
《本色》第四十八场二镜一次,action!
韩子绯失魂落魄,拖着沉重的步伐,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了熟悉的阳西巷。沈慕青院中的凤凰木依旧开着,火红一片,只是那里面的人,以后就和她再无瓜葛了。
镜头里,唐若遥无声地落下两行清泪。
不需要任何铺垫和缓冲,从神情麻木,到眼泪盈眶,再到不受控制地滑落脸颊,只有不到一秒的时间。短短的零点几秒内,她的情绪就经过了至少三次转换,表达丰富且细腻。
卡!韩玉平几乎从监视器后跳起来,拍案叫绝道,完美!
演这样的戏等于在挖唐若遥的心,唐若遥再次哭得不能自已。
韩玉平对上旁边秦意浓剜过来的一眼,缩了缩脖子,稍微克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讪讪道:为了艺术。他转移话题道,你不去看看她?
秦意浓冷冷道:正要去。
她回过头,食指指着韩玉平,目光冰冷:她这镜过了没有?
韩玉平拿剧本挡在自己身前,说:过了。
秦意浓磨了磨牙,这才走了。
韩玉平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惊魂甫定。秦意浓凶得跟要吃人似的,差点儿把他没有的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
这场戏暂时告一段落了,接连拍了两场哭戏的唐若遥浑身脱力,靠在椅背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辛倩用毛巾给她擦了擦脸,便搀起对方的胳膊,想扶她回休息室,看着几步之遥的秦意浓,手又缩了回来。
她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意浓驻足观察了一会儿,走了过来,在唐若遥身边坐下。
遥遥。她尽可能用最温柔的声音轻声喊道。
唐若遥指尖攥紧了手下的凳子边缘,手背青筋迸出来,她闭了闭眼,理智把情感上的抵触压下去,但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立刻和先前一样亲近的,她吐字清冷道:秦老师。
秦意浓心口闷闷地传来钝痛,低柔问:好一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