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意浓:一点小事。一如既往没有多聊的想法。
和我有关吗?唐若遥打定主意要问个清楚,同时屏息听着对面的动静。
没有。秦意浓答得很快,半点不心虚。
她今晚忙活的事确实和唐若遥无关,是枫红基金会的负责人石骁打电话过来,向她汇报近来的工作情况,有进展,自然也有坏消息。
枫红日前在接触一家家暴受害者,是母亲和女儿,家暴者是父亲,父亲的职业是记者,本来政府部门在反家暴上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各有各的为难,不是说民警不想管,有的时候是管不了,够不上线只能口头教育。这位父亲是跑社会线的,深谙法律,家暴妻女的时候心里有数,专门钻法律的空子,就算拉到医院鉴定也没办法判他。
枫红在帮助这对妻女上费了很大的心力,教她们怎么收集证据,要坚持下去,天会亮的。但就在前两天,石骁收到志愿者传来的消息,那位妻子不堪忍受,带着刚念小学的女儿跳楼了,两个人皆当场死亡。
石骁叹了口气。
秦意浓捏紧了手机,沉声问:那个人渣呢?
石骁冷笑道:他?一推二五六,还去小区物业和开发商那里拉横幅,说自己妻女死在楼里,要讨个公道呢。
秦意浓重重地吐出口气。
没办法治他吗?
两条人命,就这么没了,罪魁祸首反而逍遥法外,还要踩在妻女的尸体上大赚一笔,秦意浓见惯了再多人性的恶,在面对这种情况依旧胆寒心寒。
石骁无奈道:怎么治?我们不是法官,不能赏善罚恶,就算是法官也要讲究证据,我们没有证据。
他是枫红基金会的总负责人,每年都会遇到几起因家暴自杀的,有的被及时救下来了,有的没有。石骁也义愤填膺过,但时间久了,也就渐渐地认清了现实。这世间的恶是除不尽的,他们只能让光芒尽量照亮更多阴暗的角落。
只要世界上还有秦意浓这样的人存在,只要一息尚存,就永远都会有光明。
石骁始终相信着。
秦意浓挂断电话后,有不短的一段时间都被无所不在的窒息感包围,她按着心口,感受着快到不正常的心率,几乎让她感觉到了生理上的疼痛,血压升高,头晕、胸闷、气短,手脚冰凉,人也开始恶心反胃。
秦意浓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感觉自己渐渐回到了人的体温,才拿过手机回拨了唐若遥的电话。
一件事一件事都要她去处理,好像有忙不完的事情。秦意浓听到唐若遥声音的那一秒,险些红了眼眶。好累啊,累到她坐在那里,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她好想在唐若遥怀里睡个安稳觉。
但她身边不够安全,她不能这时候拖唐若遥下水。
那是什么事?唐若遥问她。
公司的事。秦意浓说。
哦。唐若遥恹恹的,在秦意浓面前表露了她的真实情绪,她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秦意浓听出来了,却装作不懂,转移话题道:你边洗澡边接电话,不冷吗?
还行,现在是夏天。唐若遥打起精神和女人聊天。
洗了澡再说吧,我也要去洗个澡。
好。
秦意浓撑着沙发站起来,眼前突然一暗,天旋地转,她手在半空中茫然地抓了一把,什么都没抓住,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她躺在地上,眼皮沉重,眼睛半睁,看着天花板的吊灯在视网膜里急速旋转着,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隔开很远似的,只能听到自己放大了无数倍的呼吸声,耳膜鼓噪,耳鸣,漫长地嗡声。
秦意浓指尖无意识地颤动了一下,倒着的视线里看见冲过来的秦嘉宁。
妈妈!
小朋友去搀秦意浓的胳膊,去扶她的肩膀,但力气太小,秦意浓纹丝不动。秦意浓没有昏迷,她看得到秦嘉宁通红的眼眶,也看得到她哭着喊人,但说的什么却听不清,只能从她的口型推测出,喊的是纪书兰和芳姨。
秦意浓指节僵硬,一点一点地弯曲,攥起来,用长出来的锋利的指甲用力掐进自己的掌心和指腹。
宁宁哭得撕心裂肺,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落。
纪书兰和芳姨吃力地将秦意浓扶回了沙发上,芳姨要叫救护车,被初步恢复的秦意浓阻止了,她嘴唇干涩,脸颊白得没有血色,近乎透明,虚弱道:叫关菡。
关菡连夜赶了过来,带着私人医生。
私人医生边给秦意浓吊水,边劈头盖脸将她数落了一顿。
秦意浓没心没肺地笑。
医生捏起她眼皮,往里瞧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差到难以形容,语气不善道:你这个月是没有睡觉吗?怎么没给你熬瞎了。
秦意浓说:我还是睡了的。熬一个月不合眼怎么可能?她是肉体凡胎,又不是铁打的。有时候累着累着,没有精力维系,自然就睡着了,就是睡得不安稳罢了,容易被噩梦惊醒。
医生冷哼声,问道:多久睡一觉?
对医生不能撒谎,秦意浓回忆了一下,说:两三天吧,有时候不到二十四小时也能睡一觉。
医生阴腔怪调地损她:我是不是应该夸你真棒?
秦意浓唔声,说:一般棒吧。
医生咬着牙说:我恨不得掐死你,省得你自己把自己作死。
秦意浓:哈哈哈。
医生脸色冷得快结冰,回身收拾他的医药箱,道:你最好给我在家调养一个月,哪儿都别去,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那不行。秦意浓立马说,我有正事。
反正话我撂这儿了,你爱听不听,不关我事。医生破罐子破摔道,拎着医药箱走了。
秦意浓朝关菡使了个眼色,关菡拿着早就准备好的红包追了上去。
秦意浓闭眼休憩,叹了口气。
秦姐。关菡轻声喊她。
秦意浓睁眼瞧她:嗯?
关菡将红包放回床头柜上,说:邱医生不肯收。他还说关菡欲言又止。
说什么?
他说你再不遵医嘱乱来的话,他就辞职走人,让你找别的医生。
秦意浓默了默,道:我改日向他赔罪。
关菡壮了壮胆,道:我觉得你还是听邱医生的比较好,你也不想遥小姐见到你的时候,发现你是这个样子,她会难过的。
秦意浓平静地瞧她,说:是一时的难过重要,还是一世的安宁重要。你不懂么?
关菡咬了咬唇,说:可是
秦意浓打断她:我睡会儿。
关菡起身给她掖了掖被角,带上门出去了。
她怕秦意浓再这样下去,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每次秦意浓要见到曙光的时候,总是会生出波折,三年前秦露浓去世如此,三年后的现在,老天不长眼睛吗?为什么要可着她一个人刁难?
关菡默默地红了眼眶。
怎么就那么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