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掌柜不信,半月前刚得知主家从阮三小姐换成了这位世子夫人,他心里着实惊骇,虽说他只是个代为看管店面的、高级些的仆役,可仆役们的利益也和主家息息相关,阮三小姐好歹展现出过人的能力,眼瞧着她将这间店面做大做强,至于世子夫人么……不过一个乡下来的无知妇人,靠着祖上定的婚事嫁进高门冲喜,这样的人能否在国公府站稳脚跟都很难说,又岂能指望她善于经营,日后不把这间店变卖都算不错了。
幸好,阮三小姐也说了,迟早会将铺子的经营权要回来,这段时间,只要静心忍耐便好。
高掌柜笑道:“世子夫人可有何贵干么?”
想起阮三小姐的嘱托,新主家一来,必定会先看账册,到那时,他就藏起,或是借口落在家中,总之不让世子夫人如愿——至于她会不会因此着恼,阮三小姐说了,大不了将他先调去其他两间铺子,风头过了再回来,用不着害怕。
因此高掌柜才斗胆询问,实则也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阮林春一眼不眨望着柜台里那些颜色各异的胭脂,温和说道:“真的没事,我又不懂生意,你们喜欢怎么办,便怎么办就是了。”
高掌柜额头冷汗直冒,比起发火,反倒是这般暗藏机锋的言语更叫他害怕。
这是谦虚吗?不,是威胁,那种达官贵人特有的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
看来阮三小姐说错了,这位世子夫人哪是只病猫,分明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猛虎。
高掌柜再也耐不住了,把原先东家的嘱托一股脑抛在身后,满头大汗地跑进屋中拿出一本账册来,谦恭地递上前道:“夫人,请您过目。”
阮林春:……
她今天真的只是出来散散心,没有别的意思,怎的这些人偏要逼她工作呢?
可来都来了,阮林春只好装模作样地进入状态,让人搬了个椅子放到柜台前,翻开一页开始细细地查阅。
高掌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账册并非造假,但有几处数目是故意模糊了的——他有一家老小要养,光靠那么点工钱怎么够,少不得揩点油水。以往阮三小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顶多不痛不痒的训斥两句,可若让世子夫人发觉……
高掌柜简直不敢想,随手抹了把汗,本就胖壮的身子更显吃力了。
还好阮林春不曾瞧出些什么,径自将那页翻了过去。
高掌柜刚松口气,就看到一个俊眼修眉的姑娘快步过来,惊喜地道:“阮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完了完了,帮手来了,高掌柜认得,这位是吏部侍郎家的小姐,想不到世子夫人还有这层关系,怪不得明明发现错漏也装作不知,只等人来将他扭送进巡捕衙门呢!
高掌柜飞快地从阮林春手中夺过那本账簿,紫涨着脸道:“这上头沾了些污迹,小的给您换本新的。”
这回再送来的,当然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账册。
阮林春:……要不要这么老实?她本来也没打算拆穿。
再看许怡人则是一脸崇拜,“阮姐姐,原来这高记胭脂铺也是你家的产业呀!”
虽然是阮林絮一手创办,但既然都姓阮,说成一家也不算错。阮林春便笑着点头,“你怎么出来了?”
许怡人哼哼唧唧道:“还不是我爹,眼瞅着别家嫁女的嫁女,娶妻的娶妻,恨不得把我也快些赶出门,我才不想如他们的意!”
自从阮林絮伤仲永之后,许怡人在京中的诗才倒是越来越闻名,在家中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无怪乎吏部侍郎将其视为奇货可居,如今虽是庶出,倒混得和嫡出的小姐一般了。
她的婚事当然也不能小觑。
阮林春笑着,“嫁人也没什么不好,令尊未必是恶意。”
许怡人噘着嘴,“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程世子人才出挑,待你又好,打着灯笼也难求这等亲事,可你也不能保证个个都和你一般吧?”
又托腮叹息,“众里寻他千百度,我呀,这辈子怕是等不来那个人了。”
话音未落,就发现她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个男人,那男人的脸还腾地红了。
阮志胤一紧张就容易结巴,忙扭头朝阮林春道:“妹妹,我听说你今天要到铺子里来,便想着过来帮帮你,不为别的。”
阮林春看他这副害羞得张皇失措模样,便知他一定把那句话听去了,而且心生误会——敢情他以为许怡人钟情于他么?
太尴尬了。阮林春只好请他先进去,让高掌柜为他倒了杯茶,再看对面的许怡人,却发现这女孩子神情专注,喃喃道:“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又难掩兴奋地对阮林春道:“看不出来,你哥哥胆子这么小。”
明明那日婚宴还踊跃地出来和程世子比武,怎的此刻却这样怯生?那样威武的外表,再兼具这样的反差,许怡人已然两靥生晕。
阮林春:……
果然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原来许怡人喜欢这一款的?早说呀!
第60章 .讨债 大家都姓赵,要不要这么狠呐!……
阮林春并非食古不化的卫道士, 对于自由恋爱当然乐见其成,就算两人最后无法成为眷侣,那也无妨——人总是在年少时才最具勇气, 无论有缘无分,可这些过往都将成为暮年时的美好回忆, 亦不枉此生。
阮林春便借口阳光太强进里屋去,倒把阮志胤给赶了出来。
阮志胤瞪着眼,他难道不怕晒?
阮林春恨铁不成钢, 心想这傻哥哥真是不解风情,人家都把路给铺好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走。
只得让高掌柜拿了些时新胭脂出来, 让他慢慢拣选,“母亲从前是最爱打扮的, 你挑些好的拿回家去,娘见了一定喜欢。”
又扭头朝高掌柜笑道,“放心, 就按市价, 我不会占您的便宜。”
高掌柜简直欲哭无泪,他其实巴不得阮林春多多占他的便宜,做生意不就这么一回事吗?能被收买,才说明一个人有价值。
可遇上这么铁面无私的东家, 日后还如何中饱私囊?高掌柜愈想愈觉得前途暗淡,难道真要放弃一手打拼下来的天下?可就算去了别的铺子,别家未必肯重用,反不如知根知底的好。
外头许怡人早已自发自觉地帮阮志胤参详起来——只有女人才了解女人,他一个大老粗哪会挑什么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