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三老爷当初也是执意要娶宋氏,其实宋氏的出身并不算好,又自小寄人篱下,嫁妆可说没有多少,稍微殷实些的人家都瞧不上她,谁知夏三老爷看见宋氏的第一眼眼睛就直了,第二天就托了媒人来说亲,把程家一屋子都给吓坏了,怀疑这个远房的表侄女精通妖术,看着闷不做声的,对付起男人怎如此上道?
夏桐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段往事,不由得十分惊讶,她的长相随了宋氏,都是不怎么惊艳的类型,宋氏比她的五官还要淡一点,像是光滑无比的宣纸,墨汁一落上去便晕染开了。
很难想象男人会对这样的相貌一见钟情。
夏桐好奇道:“您那天打扮得很出色?”
宋氏摇头,“我哪来的好衣裳好首饰,不过是件半新不旧的菱纱裙子,连花样都少,不晓得你爹怎么看见我的。”
夏桐懂了,敢情自家老爹就喜欢小白花长相的,可能大老粗惯了,正需要宋氏这样温柔不起眼又心思细腻的来互补。
相反,夏榆一向矜持又克制,冷不防那颗心弦会被形貌昳丽的顾明珠所撩拨——这都是天生情孽。
夏桐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顾明珠的秘密自不能随便向外吐露,那等于毁了这女孩子的前程;何况,连天阉和龙阳之好都没吓住阿瑜,即便知道顾明珠是女子,阿瑜会不会改变心意也很难说。
只能等她自己来慢慢消解这段感情了。
人的初恋,往往会成为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即使大多数难以善终。相比起来,阿瑜甚至是幸运的——她爱着一个由想象铸就成的美好的影子,无关钱财,无关出身,这足够她今后漫长的人生里用来回味。
夏桐自己却还没尝过爱恋的滋味,有时候她也觉得,连孩子都生了,是不是该试着在孩子的父亲身上倾注更多的感情?可每当她试着去做时,却无奈发现,她面对皇帝时,有羞怯,有心动——因为他真的很俊——却唯独缺少那种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的激情。
皇帝对她大概也没有。
可能他俩天生就是不适合谈恋爱、只适合结婚的类型吧。
夏桐辗转打听得皇帝请了清源大师进宫,心里便紧紧绷着根弦。她从前是不信阴阳五行这些的,可连穿越带金手指这种事都能发生,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她更担心清源大师拥有真才实学,能一眼看穿她的来历——从异世界穿越而来,这种话和外星人袭击地球也差不了多少。
她很可能会被当成妖怪烧死。
结果数日过去,依旧不见皇帝有何动静,夏桐那颗提着的心才渐渐放下。可能清源大师道行不够深,看不出她的本相,她侥幸逃过一劫。
皇帝也未再提起那批言的事,这个夏桐倒是不怎么介意——她本就没指望坐上后位,凤命这种玄学真言对她来说没有更好,昔年汉武帝的钩弋夫人不就是借此造势以致被赐死的?
她只想懒洋洋活到长命百岁,以什么位分都好,吃喝不愁就行。
但皇帝却不容她如此清闲,不久就给她布置了一个任务,让她照着府库里的文书练字。
夏桐抗议道:“妾的字已经很好了!”
先前帮几位太妃抄经,太妃都夸她呢!
刘璋半点不留情面,“你那笔字只能算工整,离清秀都差得老远,更别提优美了,总之,朕让你练你就好好练,万寿节朕还等你亲自献上祝辞呢。”
夏桐很怀疑练字不过是个幌子,皇帝真正的目的是要她翻看内务府的卷宗,只是需要一个合适且正当的理由——瞧瞧,堆得都有小山高了,光练字哪用得着这许多?
难道皇帝真有立她为后的打算?
夏桐想问问他,话到嘴边又险险刹住。她可不想显得自作多情,再者,若皇帝没那意思,她主动提问岂非暴露野心?
反正她只是个任劳任怨的小职员,上司让干什么她老实照办就是了。夏桐拿出从前身处职场时的敬业精神,勤加苦练,务必要在万寿节上以一笔好字技惊四座。
蒋碧兰冷眼看着这段时间宫里种种,心里也觉得古怪,好端端,皇帝为何要请高僧入宫?若说诛妖邪,宫里没有比关雎宫更邪乎的地方了——夏桐却是毫发无损。
蒋碧兰不敢问皇帝,于是托亲信去圆觉寺打听消息,谁知回来的人却报,清源大师已闭关潜修,外人不得擅自打扰。
蒋碧兰更疑惑了,想问问依琳公主是否知道些什么,谁知这位公主也躲起来不见客——她恨不得长一千张嘴说她没乱说,哪里敢告诉蒋碧兰确实的消息。
早知道皇帝如此迷信,打死她也不会在皇帝面前说夏桐的坏话,如今却是弄巧成拙,依琳公主都快后悔死了,心里还觉得怪对不起蒋碧兰的。
毕竟皇后只能有一个呀。
第91章 出行
蒋碧兰有功夫琢磨, 夏桐却没工夫理会她——她忙着遵照皇帝的嘱咐练字呢!
这是个细活,好在皇帝没规定每天要她写多少, 夏桐大可以借着孩子耍赖,敦敦还这样幼小,她总不能不管孩子呀!
可惜皇帝就防着她这一招,虽不严加要求,月底却是要来检验成果的。夏桐没想到自己进宫还得面临夫子拿竹板打手心的惩罚,心里暗暗流泪,原来做了娘娘比起私塾里的学生也好不了多少。
她皮糙肉厚,疼倒是不怕疼, 问题在于很丢脸呀, 而且当着敦敦的面。今后再回忆起这段往事, 夏桐觉得自己都没脸当妈了。
为了捍卫做母亲的尊严,夏桐拿出期末考前拼命温书的劲头,务必要让皇帝看到自己的努力。
虽不是有意查看内务府那些卷宗,这么一目十行走马观花的,夏桐渐渐也发觉出些蹊跷来。
内务府的账对不上呀!
粗看可能瞧不出来,但夏桐却是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抄录过去,连口算带心算, 自然能觉出其中不对。看似每一笔账柴米油盐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跟年末核算出的数目总有些出入。她反复计算了三遍, 确定是账本的问题而非自己的问题。
夏桐作为一个虚心好学的学生,自然得去向皇帝请教。
刘璋很满意她的钻研精神,“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皇帝犯不着来拿假账本来骗她,夏桐认为问题仍出在内务府身上, “这账本是做过手脚的!”
看似面面俱到并无缺憾, 可细瞧去时, 就发现那些鸡零狗碎的部分,譬如胭脂花粉之类的价钱很是诡异——夏桐曾跟宫里的买办打过交道,身边又有平姑这么一个见多识广的老人,自然知道外头的胭脂是什么价钱,宫里买进来又是什么价钱。
这账面上看似每一笔超出的不多,可宫里有多少主子,连同她们身边的仆妇丫头,聚沙成塔,零零散散加起来便是笔不小的数目。
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可见内务府那些老油条巨资是不敢贪的,但这种手指缝里漏出的油水却是能刮一笔是一笔。
难怪宫里年年闹亏空,连蒋太后都抱怨儿子啬刻,不肯从国库里多拨些银钱供她使唤。
刘璋没想到她真能从账本里看出点门道来,不禁眉眼弯弯,感叹自己这步棋走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