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桐拿玉簪子搔了搔头,冷笑道:“哦,这会子知道轻重了?蒋家一声传唤,你们就马不停蹄地过去,那时候怎么想不起公主来?”
二人老脸微红,回春堂再怎么有名,可也不过是个医馆,如何能同丞相府对抗?那位大夫人虽说没了诰命在身,可她也是左相大人的嫡妻,谁又敢不给她三分脸面?
正要分辩蒋家以势压人,夏桐却冷冷道:“那位夫人是厉害,可她并未拴住你们的手脚,难道你们自己不会走?说到底,是人命关天都比不过你们富贵前程,倘若蒋丞相没及时赶回,即便公主难产,你们也不敢对那位夫人说半个不字吧?”
一席辛辣之语说得二人面如火烧,可他们到底是有自尊心的,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夏宸妃揪着这点不放,实在有失公允。
吴大夫辩道:“娘娘有功夫在这儿同咱们卖弄口舌,不如先关心公主的身子要紧。”
即便他们人品略有瑕疵,可医术却是没话说的,如今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只要能令那北戎公主顺利安产,自然能将功折罪——他们也能稍稍洗脱些污名,说不定还能得赏赐呢!
夏桐焉会不知二人打什么主意,却只懒懒道:“免了,如今更有本事的已经来了,你们即便进去,亦毫无用武之地。”
二人面面相觑,是谁?谁把他们的功劳给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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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一间敞亮的厢房内,正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哀嚎。为了方便金吉娜生产,宋氏早早将自己和丈夫的寝屋挪了出来,这屋子宽绰些,也更方便透光。
可即便如此,室中那股沉闷不堪的汗腥气还是堵得人难受。夏长松是个卤人,一紧张就更笨了,嘴里颠三倒四念些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酸诗——因金吉娜埋怨他不解风情,他最近拼了命地记诵呢。
可惜有几个字音咬不准,听起来怪腔怪调,再搭配上他那张汗如雨下的红脸膛,金吉娜看着甚是滑稽,这一笑,便散了功。
顾明珠看这架势哪还能帮忙,简直成添乱了,只好请夏长松到外厅稍作片刻,自个儿回转身来,捏了捏金吉娜的手,温声道:“公主放心,有我呢!”
金吉娜感觉她掌心柔软细腻,没有半点男子该有的粗粝模样,一时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该不会……
顾明珠轻轻朝她点点头。
金吉娜松了口气,她虽然长在北戎,可毕竟是个姑娘家,听说要由男大夫来照顾她的胎像,心里便有些不自在——她们草原上的巫医多是一些年长妇人,看着古怪了点,却不会叫人难堪。
如今得知这顾太医竟是女儿身,不知怎的,心头那股奇异的紧张感就消失不见了。她反而重重捏了捏顾明珠的手,“大人,你一定要助我将孩子生下来。”
顾明珠沉声道:“我会的。”
重新忙碌起来。
金吉娜的胎位其实还算正的,只是发动得太早,又被蒋家叫走大夫,耽搁了不少时候,这会子气力都快耗尽了。
眼看着孩子刚出了个头,金吉娜便有汗喘虚脱之态,顾明珠见势不对,忙道:“去煎碗山参汤来,要快!”
王静怡原本在一旁默默看着,此刻便无声无息地上前,将一个碧绿小瓶凑到金吉娜嘴边。
顾明珠骇道:“你干什么?”
“我自有我的道理。”王静怡说着,将瓶身微微倾斜了点,里头澄清的液体沿着产妇干涸的唇角流进去。
金吉娜正觉得燥热干渴,可巧得了点凉意,哪还管是药是毒,忙不迭的啜饮起来。
顾明珠原本见夏桐将这王才人捎上,就甚是奇怪,及至见金吉娜喝了那药水后脸色变得滋润许多,身下亦有力气使劲了,一颗心方才安定下来,估摸着那是王家不传之秘——宸妃娘娘身边的奇人怪事真是层出不穷,连她都大开眼界。
眼下却非计较这些的时候,一行人同心协力,忙活了半个多时辰后,厢房里总算传来两声清脆的儿啼。
稳婆欢快地出来道喜,“恭喜驸马,恭喜娘娘,公主殿下生下了一对龙凤胎,这是大吉之兆啊!”
夏长松一叠声地命人赏,继而猫着腰进去看妻儿。
夏桐既为金吉娜高兴,又有些酸酸的,今儿若非她及时赶到,只怕喜事就要变丧事,这一对小夫妻也是磨难得紧。
不过,金吉娜的运气倒是不错,一下子便儿女双全了——夏桐摸了摸隆起的腹部,怎么她就这样费事呢?
王静怡无心看里头热闹,恹恹地掀帘出来,夏桐诚心诚意朝她道了声谢,“今日多亏你帮忙,你想要什么酬劳,但凡我能做的,必定全力以赴。”
王静怡轻哂道:“我要你将陛下让给我,你肯么?”
“只有这个不行。”夏桐的面容渐渐严肃起来。
她这人一贯遵从本心,先前对皇帝无情时,凭他会宠幸谁,她都绝无二话;但既然明确了自身的心意,她断不能将这个用作交易的筹码,报恩也不行,这对她或者皇帝的感情都是一种侮辱。
王静怡似乎也没太认真,她轻轻笑着,“那不就结了,姐姐有心,回头就请送一百两银子到我宫里吧。”
虽说一小瓶灵泉未必值这个价,但别说是一百两,即使她狮子大开口要一万两,夏桐也会心甘情愿答应——无他,只因生命是无价的。
此刻无现银在手,夏桐先立了张文契给她,便匆匆进屋探望金吉娜去。
王静怡看着院中来来往往人群,只觉怅然若失,人人都有她们的道,她的道又是什么?难道就为了生下皇子好当个安度余年的老寡妇么?可皇帝对她毫无情意,她也对皇帝毫无情意,又如何能保证她会将这份爱倾注给自己的孩子?
想到方才夏长松与金吉娜相视而笑的模样,他们才是有情的,这个孩子也注定带着万众祝福而生,一个不被希望的孩子会是什么样?
王静怡头一次对自己的人生目标感到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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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的危机纵使有惊无险度过,蒋文举却并不敢因此而懈怠,就算那日他亲自押着两位大夫去夏家赔礼,可夏家拒而不见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祸虽未铸成,两家的梁子却已经结下了。
如今满京城都知道蒋家蛮横霸道,仗势欺人,只因为嫉妒夏家闺女得宠,就去害人家的儿媳妇,还意图挑起大周与北戎的纷争,简直包藏祸心。
光是听见那些闲话,蒋文举便冷汗津津,连着几日称病不朝,生怕连皇帝也信了流言,以为他故意挑动两国干戈。
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避开只能解燃眉之急,却不能从根本上消除问题。蒋文举纠结了两三日,想着夏家他已经去过,人家不肯受礼,他也没法子;至于老妻,蒋文举事后严厉地训斥了她数回,蒋大夫人口头服软,言行却半点看不出致歉的意思——她还觉得是夏家人故意生事装可怜呢!恨不得拼个鱼死网破。
蒋文举看看形同疯妇的老妻,再想想关在冷宫的女儿,终于下定决心,给夫人递了休书。
于是乎,一石激起千层浪,京中人本就想看这场热闹如何收尾,谁知蒋文举不愧是肱股之臣,拿得起放得下,这不,亲自朝自家人开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