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碧薇还得意地向对面炫耀胜利果实,“我还以为玉玺有多宝贝,原来不过是快棱角分明的石头,我们村里那溪水边上多得是呢!”
大概是她太激动了,那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沿着她衣裳的绸缎面直溜下来,咣当摔在地上,成功缺了一角。
蒋碧薇嘟囔着,“还没咱们村里的石头结实呢。”
蒋映月:……
*
蒋碧薇摔玉玺的事很快传遍宫中。
夏桐刚一听到还以为是哪个造的恶作剧,及至春兰告诉她,有人亲眼看见那位三小姐打扮成太监模样去了乾元殿,后来又在宁寿宫发现了那枚玉玺,听说蒋太后狠扇了侄女十来个耳光,那姑娘的腮帮子肿得跟馒头一般高了。
夏桐可真有种活久见的感觉,“她要玉玺做什么呀?”
春兰摇头,“能为什么,天生的不安分,喜欢作妖呗。再不然,便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处处觉得新鲜,什么都想摸一摸、碰一碰罢了。”
夏桐有空也会跟她们说一说书,譬如红楼梦便是百读不厌的,以致于丫头们也能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夏桐心想刘姥姥可没恁般手贱,那位蒋三小姐大约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这回还真成蒋家命里的磨难了。
当然,更让夏桐可惜的是玉玺本身,那可是上好的玉质,虽比不上战国那块闻名遐迩的和氏璧,但说声价值连城一点都不为过。
幸好晚上皇帝过来说起,那枚玉玺不过是仿制品,跟他在敦敦周岁宴上摆出来的一样。
夏桐肉痛的感觉稍微减轻了些,随即反应过来,“您做那么些假的干什么呀?”
刘璋老实承认,当然是防着小孩子手脚没轻没重真给摔坏了,也不止这两个,乾元殿衣柜里摆着一长溜呢,都是供敦敦玩的。
夏桐:……
好家伙,人家居里夫人给孩子玩奖杯,这位倒好,连国玺都成玩具了。
当然,现在看来,皇帝的举动还是很有前瞻性的,不然若真摔成天残地缺,即便用金子银子镶补上去,看上去也难免不完美。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玉玺虽然有假,蒋碧薇偷盗的举动却是真的,且这事光她自己认了不算,幕后必定有个主谋,她一个女孩子家,又没读过多少书,要玉玺有何用,必定是受人指使。
再想到蒋家送这女孩子进宫的举动,众人难免起疑,蒋家不会是想谋反吧?就算他们自己没那本事,可本朝也有几位蠢蠢欲动的藩王,保不齐蒋文举已和他们联结起来,想盗用玉玺伪造国书、招兵买马呢!
蒋文举在听到消息的第二天,便颤颤巍巍地将官服官帽交了上去,他之前虽说辞官,其实约等于休沐,一应制度都还保留着,皇帝也未逼迫——到底是朝中老臣,也有亲眷关系在。
但这回即便皇帝肯容情,蒋文举在相位上也待不下去了。他颤抖着嘴唇,亲自登门谢罪,直言自己教女无方,如有可能,还求皇帝看在他上有老下有小份上,放他一条生路。
据那日旁观的人说,蒋文举原本一头黑鬒鬒的头发,一夜之间竟全白完了,看上去竟像老了十岁。
皇帝当然是重情的,非但不肯怪罪,反而劝舅舅好生保养——他年纪渐大,的确该从一把手的位置退下去了,江山代有才人出,何不放手让年轻人去乘风破浪?
至于蒋文举赋闲后留下的政务,皇帝暂且交由冯相打理,等找到合适的继任人选后,再行处置。
至此,蒋家彻底从京中世家的顶峰摔了下来,不复昔日辉煌。
蒋碧薇被送回老家去了,她犯了这样大的错误,皇帝非但不谴责,反而让人好生保护——这姑娘的存在本身便是对蒋家一重侮辱,她活一日,众人便会记得今日的闹剧,而蒋家亦抬不起头。
蒋文举是个慎重的,虽然灰心,可总觉得此事处处透着蹊跷,于是亲自去见了蒋碧薇一面,这才知道是谁撺掇她的。
蒋映月刚准备更衣去问候卧病的姑母,就看到蒋文举身着常服气势汹汹过来——他如今已不是个官,连补服都穿不上,自然也不复昔日的气势,看上去不过是个略具脾气的老人而已。
蒋映月便笑道:“父亲要来,怎的不着人通传一声?女儿也好交代他们。”
蒋文举严厉地看着她,“是你让碧薇去偷玉玺的?”
许是颈侧有些酸痛,蒋映月闲闲晃了晃肩膀,这让她看上去更添嘲弄,“父亲胡说什么?三妹妹好奇,自个儿起了贪念,怎的这事也能往我头上推,难道我让她去死,她也会去死么?”
蒋文举心道你这样跟送她去死也差不多,不过当初送蒋碧薇进宫,原是蒋文举跟太后私自商定,没告诉女儿一句,蒋文举心里亦有些过意不去,想着蒋碧薇若得宠,姊妹间难免有些争风吃醋之事,但,到底顶着一个姓氏,总不会闹得太难看。
但,他再想不到,纵使蒋碧薇天真好糊弄,映月会用这种法子来对付她,还把蒋家的名誉也牵涉进去!当初蒋大夫人抢走北戎公主生产时的太医,还可说是她一人的过错,可这造反的名头一旦认定,全族都难免倾覆之忧。
蒋文举着实痛心疾首,他一手教大的女儿,怎会把阖族人往火坑里推,“你跟我置气我不恼,可你也须记着,没了蒋家,你什么也不是!你以为皇帝凭何立你为淑妃,你容貌泛泛,性子也不讨喜,还真以为皇帝钦佩你的德行么?”
蒋映月嗤笑道:“父亲,你大约还不清楚,如今不是我靠着蒋家,是蒋家得求我。你和姑母再了不起,如今又剩得些什么,不过是一块承恩公府的牌匾,没了实权,便什么也不是!与其在这里威逼利诱挟制您的女儿,倒不如想想,今后该如何在我手里讨生活才好。”
蒋文举目瞪口呆,他此行过来,确实存着谈判的心思,可却没想到女儿会轻易跟他撕破脸。她非但不肯承他的情,还明明白白告诉他,蒋家唯有扶持自己一途——受恩者变成施恩者,顷刻之间,主客便易势了。
蒋文举有理由相信,倘若再送族里优秀的女孩子进宫,只会遭来映月更无情的报复——她怎会变成这副模样?他自认待她不错呀!
蒋映月冷笑,“姐姐在的时候,你眼里只有姐姐,何曾多看我一眼?这会子倒做出骨肉情深来,没的叫我恶心。”
蒋文举讪讪,“那也是不得已……嫡出庶出,纵然我想一碗水端平,又如何能端平?”
碧兰她母亲再不好,那也是明媒正娶的嫡妻,是他必须尊重敬服的夫人,至于映月她娘……蒋文举即便倾注过再多感情,可出身摆在那里,又怎可能一视同仁。吃穿用度上,映月虽不及碧薇那样有体面,可蒋文举也努力让她衣食无忧,还偷着给她送了好几回银子,他自认为已尽到一个做父亲的本分,映月凭什么怨恨他?
蒋映月脸上有几许落寞,“原来有吃有穿,在您看来便是大善人了,那我确实没什么可怨的。”
当初蒋大夫人对她百般苛待,也不见蒋文举帮她说半句话,总是打着哈哈当和事佬。有一回蒋大夫人怀疑她偷了件名贵首饰,将她缩在柴房里,两天不许出来,即便后来那首饰在蒋碧兰的梳妆匣下找着了——想必是她图新鲜拿去玩的——蒋大夫人也不曾向庶出女儿道歉,只草草让人开了柴房的门,而蒋文举所谓的补偿,也不过是打了件一模一样的给她——还是劣质的黄铜,怕太贵了会惹得夫人不高兴,家中再起波澜。
“您看,您总是这般处事,”蒋映月木然道,“所以后来您要我陪大姐姐进宫,我也照做了,哪怕我本可以嫁进平头正脸的人家做正室。如今倒好,我心甘情愿做了淑妃,也熬出了头,您反而怪我不能体恤蒋家,既然这样,咱们干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罢!”
蒋文举这下可真着忙起来,他的仕途虽然无望,家中那些子弟还等着要人提携呢,亏得有个外戚的身份,总比寻常人要容易些,他自然不肯失掉这层关系,忙道:“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一家子哪有隔夜仇的,如今我已知错,您就宽宏大量,疼疼你那几个兄弟罢!”
蒋映月很看不上他奴颜媚骨的模样,别过头道:“既然如此,丑话我放在前头,往后蒋家必须听从我一人,若再有异志,我可保不齐会生出什么事来!”
蒋文举滴溜溜打了个寒噤,这姑娘实在是个有主意的,且什么都不怕——她根本不在意蒋家的死活,甚至很乐意送它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