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桐点头, 虽然按照偶像剧的情节, 这会子她该强撑着表示坚强才对, 但——她确实是吓坏了, 她也瞒不了他。
安如海来报告消息的时候,夏桐整个人仿佛天塌地陷一般,倘若说之前她对自己的心意只是模模糊糊有所察觉,这会子她才清醒地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就是她的天,跟什么权利地位都不相干,而是精神上一根顽强坚硬的柱石,没了他,她纵使活着,也和行尸走肉无异。
幸而,老天爷终究不肯薄待她,又或者她长久以来的好运气起了作用,到底只是一场惊吓,而皇帝也顺利苏醒了——虽然尚未康复,至少找到了对症的办法。
刘璋叹道:“是朕不好,让你们母子担惊受怕,你没告诉孩子们吧?”
夏桐道:“当然没有。”
非但敦敦和枣儿被蒙在鼓里,连刘芸她都没说,小家伙们都以为皇帝贪睡,陷入到一场绵长的怪梦中去了——这么想想是有点恐怖的,夏桐想起她在现世的叔祖父,也是某天说要睡午觉,结果便再未醒来。
她都佩服自己那时候心智坚韧,居然没留下什么童年阴影。
当然,她不能保证每个人都和自己一样没心没肺,故而在皇帝彻底痊愈之前,夏桐不打算让孩子们过来探望,一来帮不上什么忙,二来,她也不希望外头人得知皇帝病况——唯有皇帝继续缠绵病榻,才能逼得那幕后之人现身。
夏桐又将自己这段时日的安排一五一十告诉皇帝,包括蒋家再度起复的消息,刘璋听得直点头,“你做得很好,如今正是用人之时,蒋文举为官数载,自是没人比他更合适。”
况且,蒋文举是蒋家外戚,自是比夏桐提拔自家更合适,也显得公正公允。但就算如此,外头议论她篡权的也不少——不过是个皇贵妃,就敢拿着鸡毛当令箭,开始干政了,也不撒泼尿照照她什么德行。
夏桐将那些小人的嘴脸学得惟妙惟肖,倒让皇帝笑了一场,临了却拉着夏桐的手:“朕本来打算年底和礼部商议封后之事,若不是这场病……”
夏桐从善如流的道:“妾能陪伴皇帝左右足矣,至于那些虚名,有固然好,没有也无妨,况且如今西北还在交战,朝中也是一团乱象,陛下纵要赏妾脸面,不妨等过了这阵再说,咱们不着急。”
“咱们”这两个字令皇帝听着十分舒服,表示他和夏桐是一家子,旁人不过是隔绝在外的。
这在他听来简直和告白差不多了——毕竟两人都是这般矜持的性子。
又喝了一盏温热的蜂蜜水,皇帝方才昏昏沉沉睡过去。夏桐也趁着天尚未明眯了眯眼,不晓得还得挨多少时候,她自己先累垮了可不行。
之后皇帝便总是睡一阵再醒一阵,虽然看着不慎严重,可似乎也未有明显好转,总是一副神情恹恹的模样——可见脑中的刺痛仍在继续。
夏桐努力强迫自己跟上他的作息,等皇帝清醒时,便跟他说些家中趣事或朝廷逸闻,照她的理解,这个病尤其得调整心情,心情放松了,疼痛自然就注意不到了。
刘璋察觉到她的用意,也很积极配合,可这种事不是想忘就能忘的,他也很惋惜自己不如从前,果然安逸日子过久了,就没了从前那副自苦般的定力。
幸好,被夏桐照顾的感觉并不坏,甚至可说享受至极,若非他肩负着身为天子的使命,皇帝倒想一辈子就这么病下去了。
两人就这样在病人护士的角色扮演中苦中作乐,夏桐因分-身无暇,皇帝这边行动离不开人,往几个孩子那里去得倒少了,好在小萝卜头们早已过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年纪,自己能照顾自己了,刘芸更是个懂事的,夏桐倒并不怎么担心,再加上还有李蜜在呢,也就放心的丢开手。
这日服侍皇帝喝药躺下,又小心地用棉帕子揩去耳后血迹——针刺穴道,按理还是挺难受的,可见皇帝每每闭口哑忍着,夏桐难免心疼得慌。
正要让秋菊去打盆温水来给皇帝擦擦身子,这丫头脸上却慌慌张张,“娘娘,不好了,芸公子那边出事了。”
夏桐腾地站起来,刘放还在北边交战,他儿子万万不能出事,这一分心怎么得了?
况且,刘芸向来由她照顾,倘出了意外,她定然难辞其咎。
夏桐匆匆来到偏殿,只见顾明珠和几个相熟的大夫俱围在床前,似乎在商讨临江王世子的病情。
刘芸躺在床上,小脸烧得火红,却又与寻常的发热不同,倒有点像疟疾,看去甚是诡异。
夏桐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顾明珠斟酌一番,上前道:“世子病得不重,只是……这药似乎有些问题,上回不过是着了点风寒,按寻常的法子抓药就行了,却不晓得是哪个记混了,在里头掺入了一味五石散,如今世子风寒虽愈,却似乎对这味药上了瘾。”
夏桐听得心惊肉跳,这五石散几乎可说是最早的毒品了,当然效力并不及现在的强,成瘾性也不太重,昔年那些魏晋士大夫以此为风,争相服食,后来才渐渐淡化了,成年人尚且有许多发散失误,死于非命,更何况是稚童?
也幸好刘芸服食的分量并不多,只是掺了一星半点——似乎真是抓药的小太监不小心弄错方子,可就是这一点,便足以令关雎宫焦头烂额。
夏桐叹了声,让春兰将她藏在梳妆匣暗格里的一小罐灵泉取来,王静怡走前,她为着以防万一,特意讨要了这些,不想如今果然派上用场。服了五石散的人全身滚热,需吃冷食,穿薄衣,冲凉水澡,试想刘芸一个小孩子哪经受得起,只怕病上加病,灵泉能有效缓解这些症状,每日服食一两勺,逐渐降低分量,慢慢地就好了。
安顿好这些,夏桐责备地瞥了李蜜一眼,方才回去继续照顾皇帝。
李蜜觉得很委屈,她虽然当保姆,可总得讲究个亲疏之别吧?早知道夏桐连别人的孩子都视如己出,她也不会光顾着那两个小的,而忽略了这个大的。
李蜜叽叽咕咕的跟顾明珠咬耳朵,“要我说,这事还得怪底下人糊涂,抓个药都能把方子弄错,他们难道是吃闲饭的?皇贵妃得闲,也该好好整治一下这些蠢货……”
顾明珠没理她,而是静静出着神,眼中颇有忧悒之色。
人散之后,她悄悄来到后殿,看着院中专注劈柴的一角青色身影,“芸世子的药,是不是你在其中做了手脚?”
青衣顿了顿,“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顾明珠目光如刃看着他,“你少装糊涂,这宫里除了你,还有谁能来去自如,不露形迹?”
复又冷笑道:“我原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因此格外高看你三分,谁知原来你也和他们是一路货色。”
莲步上前,跨过散落一地的木柴,“如今还不到烧炭的时节,你劈这么些柴禾给谁用?倒是漪澜殿的小蒋贵妃一向怕冷,怎么,你也想去讨好她?”
常青垂目,声音平淡如水,“你既然知道,还来说这些作甚。”
“我却想不到你如此丧心病狂,会对无辜稚子下手!”顾明珠厉声道:“谁指使你的,蒋贵妃,还是静德王,或者另一个能助你平步青云的主子?”
常青闭口不谈,面对这样严厉的指控,他也只是沉默着。
顾明珠只觉万念俱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眶中滚落,“远哥哥,你几时变成了这样?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常青心中一震,难以置信地望向她,可最终仍是生硬的别过头去,麻木道:“姑娘认错人了,你我素不相识。”
“真的吗?那你为何不敢看我。”顾明珠凄然道,“阿远,徐文远,我情愿你已经死了,也不要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被人利用,当成复仇路上的垫脚石!阿远,你可以装作不认识我,可你不能不面对你自己,你这般苦心孤诣,最终又能得到些什么呢?”
常青木立在原地,衣袖里的手攥成拳头,轻轻颤动着。他需要耗费极大的力量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正视她的眼睛——这已经说明他心内多么胆怯。
顾明珠万分失望,揉了揉眼角,再抬起头时,她的情绪已恢复冷静,“看在两家故旧的份上,我会帮你遮掩这件事,但,若再有下回,休怪我翻脸无情。”
常青看着那一身傲然的太医服消失于中庭,只是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