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秋便嗫喏道:“妾原想着是否受了些暑气才整日恹恹,怎好为这点小事麻烦陛下?倒是命人去请过黄太医,可惜黄大人不得闲……”
一句话轻轻将矛头转到黄松年身上。
楚镇这才想起还该让那老头开些安胎药才对,方才欢喜过头倒忘了,因让魏安再去请黄松年前来。他自己初为人父什么都不懂,还是得有人指点着行事,且黄松年素日对他多有推诿,话里行间俨然他这辈子都无法生育——也好叫这老大夫瞧瞧,老天爷终究是开眼的。
此时此刻,黄松年却正在家中发愁,身旁古籍医书散落了一地。他太了解皇帝的性子,往回年年失望倒也罢了,谁知自从这林美人进宫,偶然与陛下试了那么一回,便侥幸结上珠胎。这样机缘巧合的事哪里是能复制的?
可皇帝未必会这么想。有一就有二,既然林美人能怀上孩子,证明皇帝那样器具还是有用的,只怕楚镇更要逼他再接再厉,愈发弄些新药出来。
但这件事真的只是凑巧啊。黄松年不禁欲哭无泪,林美人运气再好,不代表回回都能如此,何况陛下根基浅薄,若强行补益,只怕反而有损身心,不如……他还是去求一求林美人,只要林美人能牢牢霸住皇帝,再顺势撒个娇儿,那位爷应该就没工夫想别的了吧?
第24章 各宫反应
魏安来传话时, 黄松年正抄录典籍的手便一哆嗦,一滴巨大的墨汁落在泛黄的书页上, 来不及寻干布, 只得匆忙用衣袖拭去, 心底却乱成一团:魏安来寻他,必定还是为林美人的事,早知如此,就不该出这头——不出头也不行, 柳成章那老小子决意拖他下水,想必也是知道这一胎的重要性。
如今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万一一个不好……他俩这脑袋就别想要了。话说回来,魏太后对林氏的肚子是何态度, 他二人亦无从得知, 虽说亲祖母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对孙儿下手, 可魏太后那样决断的人物, 连自己孩儿都舍得不要, 何况是隔了代的,谁说得准呢?
魏安叩门进来,黄松年也不问来意, 二话不说就跟他出去。唉,到他这把年纪, 可不就得随波逐流么, 既然身家性命皆系于陛下一人, 那他也只好照着陛下的意思做去就成了。
在琼华殿见了礼, 黄松年不待楚镇发话,便主动将担子揽过去,“林美人如今身怀有孕,身边若没个人照应也不行,微臣在太医院的徒弟胡卓,为人机警聪慧,愿一力为林主子效劳。”
黄松年是积年的老古董了,到底顾着点脸面,不肯折节奉承,而是拉徒弟做挡箭牌——其实是一样的,既是黄松年亲自保举的人,出了事他自然也须一同承担。
楚镇不禁对其刮目相看,还以为这家伙是个混日子领干禄的老油条,谁成想竟有这样主动的时候——若非他老得腰都直不起来,胡子也花白了,楚镇恐怕会以为此人觊觎自己的宠妃,心怀不轨。
不过黄松年主动跳出来也好,省得他白费唇舌,楚镇遂沉声道:“那朕就将林婕妤与其腹中之子一并交由你照看,如有舛错,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这么快就成婕妤了?黄松年讶然,但更坚定了抱大腿的决心。看来这位林主子果然是有造化的,不可低估。他认准林若秋还有另一样目的,今后那些药若有了进展,自然得需林主子帮助试验——他不信其余嫔妃能有这样的胆量,且陛下最好脸面,未免丑事被人到处嚷嚷,想必不会更易人选。
思及此处,他便朝林若秋挤出一个十足讨好的笑。
林若秋唬了一跳,这黄太医是被人夺舍了,还是被鬼上身?明明前几天还对自己爱答不理的。
看来多了这个孩子,很多事都不一样了,林若秋不得不感慨宫中人情冷暖如斯,她才刚怀上身孕就享受到这样的待遇,若是谁生出个足球队来,岂不是能在宫里称王称霸了?
黄松年知道陛下定不愿自己久待,匆匆留下一张药方子便告辞出去,好让那两人多多相处。
林若秋其实挺希望楚镇今晚到别处去歇息,因这男人看她的目光太过炙热,被这样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她如何睡得好觉?
无奈楚镇却已自顾自的除下外袍,看来是赶不走了。
殿中只有他们两人,林若秋只得上前假装贤惠的为其宽衣,楚镇一转头,就看到她满脸的悻悻之色,“你不希望朕留下来陪你?”
皇帝的脾气有时候很坏,而且相当多疑多思,尤其在意别人的态度:缺爱的人,往往会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渴求与占有欲。
林若秋只得寻了个颇具说服力的理由,故作张致叹道:“妾只是担心,今日闹这么一出,很多人都该睡不着觉了。”
楚镇吻吻她的手心,“理那些人做什么,有朕在,咱们的孩子定会安然无恙。”
他的声音很明晰,很笃定,林若秋忽然觉得自己该试着信任眼前的这个男子,毕竟这块肉不止属于她一个人,那是他们二者心血的结晶,并非纯粹的爱,但它的分量亦是不能忽视的。
林若秋遂含笑望向身边人,“妾知道。”
楚镇凝睇片刻,轻轻将她搂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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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椒房殿中的人才刚刚梳洗完毕。侍女取来巾帜将宋皇后散落的湿发拭干,一壁叹道:“太后娘娘的寿宴办了一天,外头的热闹就响了一天,害得娘娘您都睡不成整觉。”
见宋皇后认真端详镜中的面容不语,侍女遂又小小心翼翼地问:“其实主子何必非称病呢?您若是去了,没准太后娘娘还更喜欢呢!”
镜中的女子漠然转头看向她。
侍女顿觉满面羞惭,这些安慰人的空话说多了自己都信了,魏太后若真在意,怎么也不遣人来问一声,只命她好生安歇便不再理会。堂堂皇后在这宫中活得如幽灵一般,怎么想都难以理解。
况且,侍女总觉得宋皇后这般避世的做法太过消极,忍不住劝道:“可您毕竟是中宫皇后,太后那儿您不去尽孝,陛下您也不肯搭理,外头言官议论起来,只怕要说您德不配位,迟早得废黜皇后名分呢!”
“要废边废,本宫怕什么。”宋皇后说着,忽的重重咳了两声。
侍女忙用手帕替她接住,见是一口泛着淡红色的浓痰,也不敢多看,只匆匆将手帕压在花盆底下。
正要扶宋皇后进去漱口,宋皇后却用力将她甩开,喘着气道:“扶我去内室进香。”
内室里摆着一个小小的佛龛,这是椒房殿不为人知的隐秘,至于那牌位上写着何人,侍女从不敢细瞧,只模糊认得一个李字——尽管她是知道内情的,可从不敢戳破那层窗户纸,万一被人晓得皇后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或许便不止废后那般简单了。
宋皇后瞧见她脸上的惧色,不免轻轻哂道:“你以为他们不知?李家并非默默无闻之辈,何况又不是死绝了。”
说到死字,她脸上却显出黯然来,继而轻声叹道:“先帝的一道旨意将我拘入这深宫,可恨临终也不曾见那人一面,不知来世可能再重逢……”
侍女见她这般言语无忌,吓得险些便要捂她的嘴,还好宋皇后并不想与她谈论旧事,自个儿便住了口,静默的执起一柱清香插在面前沙坛内,又郑重的拜了三拜。
虽说皇命不可违,可当初终究是她负了他,愿那人在九泉之下能得安享清平,无忧无惧。
侍女看她做完一番祝祷,这才熟练地取来清水为她净手,想了想,终是说道:“方才奴婢听到消息,琼华殿的林美人仿佛有身孕了,是在长乐宫中验出来的,魏太后她老人家都吓了一跳。”
宋皇后依旧漠然,“与我何干?”
侍女的声音顿时哑了,还以为皇后听到这消息会高兴些,毕竟若非魏太后这些年明里暗里打压,自家主子也不会过得如此窝囊,如今老妖婆总算遇到对手了,她不是一直希望魏家女宠冠六宫么,结果魏氏的肚子没大起来,倒让一个穷伯府出来的小姐占尽便宜,这就叫自作自受。
可惜宋皇后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也没高兴起来,她似乎对人世间的一切失去兴趣,生也好,死也好,乐也罢,苦也罢,对她而言都毫无分别。似乎从先帝赐婚之日起,她的心便已经死了。
是因为那个人么?
侍女心中战栗,只能徒劳的安慰着,“娘娘好歹保重些身子,就算不为自己,也别趁了小人的愿。”
她对着窗,悄悄指了指长乐宫的方向。谁都知晓魏太后巴不得皇后早死,只有她死了,才能为魏家的女儿腾出位置,否则她一介长辈何必同儿媳妇过不去,还不是嫌宋氏碍着道了么?可惜这婚事是先帝赐的,哪怕是太后也不能质疑先帝的眼光,只好背地里干怄气罢了。
宋皇后何尝不懂得这些,可她仅是露出一抹苍白无力的笑,“我倒是巴不得早点令太后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