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见他念念有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哂笑道:“您老急什么?林婕妤还没发动呢,真到了那时再准备不迟。”
黄松年瞪他一眼,“你懂什么?左不过就是这几日了,没看连陛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出点差池,你师傅我怎么敢怠慢?”
他能在太医院待上多年,不就靠的一个稳字么?不干己事不张口,但分内的职责必须得尽到,陛下既将林婕妤这一胎交到他手上,林婕妤若不能母子俱安,他的脑袋也难保住。
不过宫里许多年都没孩子出世,黄松年心里亦有几分紧张,他上次接生是为先帝的一位美人,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先帝再怎么爱重昭宪皇后,膝下却也陆续有了七八个皇子,到了陛下这里却一个都没有,可想而知皇帝对林婕妤抱着多大的期许。
黄松年愈想愈觉得背上汗出如浆,恨不能这几日不眠不休,也要盯牢琼华殿的动向。
绿柳就在此时闯了进来,顾不上问好便急急唤道:“黄大人!黄大人……”
“林主子发动了是吧?臣这就过去。”黄松年麻溜地提起药箱,绿柳都愣住了,这老大夫不会懂读心术吧?
她哪晓得黄松年老早就在等待这一日,只盼着尽快卸下肩头重担。
徒弟见师傅意欲离去,一激灵醒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跟上,“师傅,您且等等我。”
这接生的差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当然也想沾点便宜。等林婕妤生下皇子来,陛下欣喜之下,没准人人都能得到赏赐呢?就算钱财事小,有了这遭经历,回头他在太医院当差也更有排面,说起来是给皇长子接生过的,旁人怎能有这种福气?
胡卓的算盘打得极好,黄松年却轻轻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毫不客气地叱道:“滚!你去了只会惹麻烦,还是老老实实等消息吧!”
上回胡卓给林婕妤讲些前朝秘闻就把人吓得不轻,黄松年可不敢再度冒险,这回要再出状况,他这差事就别想当了。
胡卓听到这样冰冷无情的话语,只得悲悲切切在一边垂泪。他是黄松年从小养大的,几乎和老来子一般,知道哪种法子最能博取同情。
无奈黄松年这回打定主意不再上当,脚步坚定地跨过门槛,反手就把人锁在屋里。
胡卓:……
他总算相信自己真是捡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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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宝熟知宫中路径,虽然林主子每常外出多带的是红柳姑娘,可进宝还是很容易找着了太和殿所在的方位。
他当然也认得廊下执着拂尘的魏安。
进宝兴兴头头上前,正要说话,魏安悄悄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声道:“陛下在里头同丞相大人议事呢!”
魏安已经十分给脸面了,若非看在这小太监在琼华殿当差的份上,立刻便会叫人轰出去。
进宝不由得着了急,踌躇片刻,还是将那件事悄悄说了出来,朝政虽大,可陛下的家事也不能疏忽啊!
魏安听说林婕妤要生了亦吃惊不小,不过……陛下眼下正与谢丞相商量西南赈灾之事,无人敢进去打扰。
魏安也不敢,这说到底也是琼华殿一方的问题,和天下万民比起来分量就轻得多了。他皱起眉头道:“你且回去,等谢大人出来了,我自会代你转达。”
进宝点点头,却站到一旁不肯走。
魏安有些奇怪,以为他在担忧,遂笑道:“放心,你家主子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旁人觉得林婕妤柔柔弱弱也就罢了,他们自己宫里人还没数吗?一巴掌就能把健壮的邺王世子扇倒在地,哪家的孕妇能有这等力气?
然则进宝仿佛没听见一般,仍顶着太阳站在台阶下,眼巴巴瞅着门口的方向。
魏安亦懒得理会,心道这可是你自己要受罪的,我可没逼你。
他站了半天,已经有些乏了,正要靠着墙根打个盹,忽见帘栊微动,却是陛下言笑晏晏地送谢丞相出来,想是赈灾一事有了对策。
魏安本想等谢相走后再说,谁知那进宝性子急,竟不管不顾地冲到前头,拦在谢丞相身前就将琼华殿之事倒了个干干净净的。
傻子,皇帝是最看重老臣的,岂能容你一个阉人这般轻狂冒失?魏安轻蔑的想着。
果然就见皇帝变了脸,魏安正要上前打圆场,谁知皇帝囫囵给了他一掌,痛骂道:“蠢材!怎么不早些来通报?”
说罢就急急忙忙跟着进宝离去,也没跟谢相打声招呼。
魏安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敢情在皇帝心中,这林婕妤比什么都重要,甚至不虚天下苍生。他恨不得以头抢地来谢罪,不过这时候来作态也晚了,魏安到底在宫中当差多年,性子圆融擅长变通,这时候最好的赔罪当然是到林婕妤面前去献殷勤,把林婕妤伺候好了,皇帝自然就不会怪罪。
魏安正要跟上,一旁谢丞相含笑问他道:“想必林婕妤所生的必定是一位龙子?”
他又没在现场,怎么能晓得?不过魏安这会子急于脱身,便含含糊糊点了点头。
谢相若有所思。
楚镇赶到琼华殿时,里头的气氛已格外凝重。内室里忙成一团,时不时听到稳婆们嘹亮的嗓门以及黄松年井然有序地吩咐——这老儿的声音却在微微发颤,可知他其实也相当紧张。
虽则黄松年的医术在宫中公认的好,这些年亦未曾有过败绩,可楚镇到底有些不放心,又见陆续有宫人端着一盆盆血水从里头出来,散发着淡淡腥气,楚镇的一颗心不禁提到喉咙口,脸也愈发苍白。
忽听里头传来一声极凄厉尖锐的惨叫,楚镇只觉头皮发麻,再也按捺不住,待要直冲进去,门口守着的一名稳婆连忙跪下,“陛下万万不可!产房乃血腥污秽之地,男子怎能擅闯?何况您是天子。”
楚镇哪肯理会这些忌讳,冷声道:“起开!”
稳婆悄悄抬头,见他眼睛发红,如同嗜血的凶兽,身子早就吓软了,哪里还敢拦住?
楚镇正要掀帘,谁知林若秋耳尖听到他的脚步声,连忙叫道:“陛下,您不许进来!”
就是这一句让楚镇神智清明了些,他可以不理会别人,但总得尊重林若秋的意愿,遂耐着性子道:“为何?”
林若秋窘得无话可说,她当然不在意什么产房规矩,不过——眼下她因为用力过度的关系挣得满脸是汗,头发也蓬乱了,想必丑得像个鬼呢,怎么能让楚镇看到?
只是这种理由未免太缺乏说服力,林若秋怕他擅自闯入,忙将五指拢成耙,细细在鬓边梳理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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