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觉得一个亲蚕礼有多么了不起的,更不会因此而委屈,倒是谢贵妃兴许会有些芥蒂——在她看来,林若秋这招更像是以退为进,明摆着让众人知道:她半点没有觊觎后位的意思。
殊不知这后位已被她视为囊中之物。
可谢贵妃能怎么办呢?她自然不能有样学样,也来个拒不受命——万一皇帝真收回成命怎么办?这些年都是她负责的亲蚕礼,忽然不叫她办了,那众人更会疑心宫中情势有变,她这位贵妃愈发形同虚设。
所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站到人前,至少,在胜负还未揭晓的时候,她绝不会主动认输。
谢贵妃望着镜中形如槁木的自己,忽然感觉从未这样累过。
明芳正在为她梳发,不经意瞥见一根银丝,正想着如何藏起来,谢贵妃已发觉了,淡淡道:“拔掉吧。”
明芳因怕她吃痛才不敢擅自动手,如今谢贵妃既已说了,她只好壮着胆子将那刺眼的物事扯去,一面讪讪道:“偶尔一两根白发不算什么,奴婢的母亲还怀着奴婢时就已经有白发了呢。”
谢贵妃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淡如白水的微笑,“至少她曾经生养过,不像本宫,如今却是什么都没有的。”
明芳不敢接茬了,这话谈下去未免太危险。
好在谢贵妃并不打算为难她,只平静起身,“为本宫更衣罢。”
作为亲蚕礼的主持人,谢贵妃自然是要按品大妆的,林若秋想那自己就可敷衍过去,可谁知楚镇接着传来的一道口谕,迫使她不得不慎重对待。
原本男耕女织各司职分,可今年楚镇想破个例,他打算将林若秋带去春耕大典上——只带她一个当然不妥,但即使都去,皇帝的用心何在,那是一目了然的。
林若秋一听说要面见文武大臣心下便生出几分胆怯,从前她也只跟这些大臣的夫人打过交道,可女人之间凭借聊孩子就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密友,男人却不同。
想到那些大臣会如何看待她这个腥风血雨的淑妃,林若秋便觉得头疼,遂谨慎的问道:“我能不去吗?”
“不能。”楚镇斩钉截铁的道,继而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温声道:“就当是为了朕,朕想让他们见一见你。”
反正等做了皇后,总归是要打交道的,提前认识一下也无妨。
他这人最擅长软硬兼施,可林若秋偏偏就吃这一套,只得无奈的点点头,“那好吧。”
她忽的又想起一事,“我没种过地。”
要是在百官面前出丑怎么办?固然千金小姐没几个扶犁耕种过的,但既是春耕大典,太儿戏也不像话吧?
楚镇亲昵的抵着她的鼻梁,“无妨,朕教你。”
林若秋注意到男人闪烁的目光,心想楚镇的教和她盘算的教恐怕不是一个意思,她想找地方实践一番,可楚镇却净灌输理论去了,还是在那样不合时宜的场所——但也许意外的应景。俗话说得好,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她看这人倒像是累不死的。
不提琼华殿中两人胡闹,此刻披香殿中,赵贤妃同样愁眉紧锁。她倒不怕出丑,可她怕田里的蚂蟥——以往的皇帝都只在旱地上摆摆架子,他们这位倒好,连水田也要亲自试验的。
想起那些黑不溜秋、一口一个血洞的虫豸,赵贤妃便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她几乎想称病不去。横竖她也不想要什么风头,谁都晓得皇帝这回纯粹是给林淑妃送人情的,顶多再有个谢婉玉从旁使点绊子,她去凑什么热闹。
川儿却按着她的手严肃道:“娘娘不可,您怎能轻言放弃?”
赵贤妃没好气道:“不放弃又能怎么着?横竖本宫与后位沾不上边了,费再多气力又有何益。”
有谢氏跟林氏两位劲敌在,她可谓半点胜算都没有,与其去当别人的手下败将,还不如躲在一旁看看好戏得了。
川儿面色沉痛,“娘娘,正因如此,您才要愈发振作士气,否则怎么对得起将军大人?他对您一向寄予厚望,千辛万苦将您送入宫中,又助您登上贤妃之位,为的就是看您自暴自弃么?”
赵贤妃被他情绪丰沛的话语打动了,川儿并非将军府的家生子儿,却能这样替她着想,赵贤妃着实感激——也是因川儿的声音十分好听,且带有磁性,换了另一个人来说,她未必听得进去,也不能有这样好的效果。
川儿见她沉吟不决,遂加把劲道:“您想想,那些虫豸不光您会害怕,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同为女子,只怕胆子比您还小几分呢,莫忘了您可出身武家。春耕大典上众目睽睽,若贵妃与淑妃相继失仪,独您神色不改,您说陛下会不会高看您几分?”
赵贤妃果然被他说得有些心动,却犹疑道:“可,她们未必会失态呀……”
川儿含蓄的望她一眼,“事在人为,娘娘怎么知道不会。”
赵贤妃便知他打算在田亩里做些手脚,但这法子可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若真有几只蚂蟥向她游来,赵贤妃光想想那场景都要晕倒,遑论取笑其他两位。
她不由扶额道:“还是算了吧……”
川儿急道:“您就不想想老大人?”
想到一直暗地支持她的父亲,赵贤妃到底有些过意不去,只好点头。
为了训练她临场时的风度,川儿专程命人捉了几只蚂蟥回来,盛在搪瓷碗里,好让赵贤妃日夜观摩。
赵贤妃果然立刻就晕倒了。
第112章 蚂蟥
亲蚕礼与亲耕礼定在同一日, 这就意味着林若秋的时间十分紧迫——皇帝是不可能等她从蚕室过来再开始, 何况祭典的流程本就琐碎冗杂, 若专程将两项仪式错开, 时间上也来不及。因此楚镇的意思是两边各自举行,待亲蚕礼结束后, 林若秋再于亲耕大典上露面,以此也好给人留下惊鸿一瞥的印象——林若秋着实惊诧于皇帝的信心,他还真觉得她是天上掉下的神女么, 一出场就能惊艳世人?
尽管明知楚镇对她的滤镜在作怪,可林若秋考虑到皇帝的心情,觉得还是该成全他,毕竟没有一个更美貌的女子做参照, 也许她真能艳冠群芳也说不定。
美人都是比出来的。
林若秋因让红柳多准备几套应时的衣衫, 蚕室和暖, 衣裳单薄一些也无妨,可田地里仍是春寒料峭, 她可不想挨冷受冻。
红柳悄悄告诉她, “听说贤妃娘娘前日晕厥了, 但却未请太医。”
林若秋蹙眉, “可知所为何事?”
红柳摇头,“披香殿瞒得一丝不露, 只知宫人们又是灌姜汤、又是掐人中, 好容易才将贤妃娘娘弄醒。”
事出反常必有妖, 赵贤妃往常最喜热闹喧哗, 今日如何这般低调起来?且她素来身体壮如牛,如说是因节食而晕,半点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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