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瞧吧,皇后,看谁能笑到最后。
黄松年挺着一把老骨头颤颤巍巍来向她汇报,已是生辰前半月的事。林若秋看着他这副模样都替他担心,只得让人扶他坐下,又找了一块厚实的鹅羽垫子给他垫着,笑道:“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让胡卓走一趟便好。”
但这位老人家既然亲身前来,必定是有极要紧的事,林若秋也不敢马虎,故摆出侧耳聆听的架势。
黄松年的脸色严肃非常,将一本薄薄的记档递给她,道:“上头俱是东宫这几个月抓的药。”
林若秋因前些年屡事生产,对于各类药材约略有些掌握,只粗粗扫了几眼,就已辨认出牛膝、草乌等几味,都是顶好的行气活血的重药。
黄松年道:“魏良娣说自己有气滞血瘀之症,月月都来领这些药材,还指名要见效快的几样,娘娘觉得,她是什么用心?”
林若秋诧道:“莫非她不想怀上太子的骨肉?”就算有病,这样大剂量的灌下去,也定会虚不受补,何况明明有更好的法子,何必下如此重手,魏宁婉不见得拿自己身子不当回事。
可转念她就自己推翻了这种可能,魏家又不是傻瓜,连皇嗣都不要,何况魏宁婉初初进宫,正是需要孩子稳固地位的时候,不可能用这些药坏了身子,须知牛膝草乌这几味毒性都不小,若大量服下,她很可能今后都不能再怀孩子了。
既然不是用在自己身上,那便只可能用在别人身上了。林若秋脸色一沉,“她好大的胆子!”
若说魏宁婉是无心,那绝无可能。她自知宫禁森严,想从家中运这些药来难上加难,便只能从太医院想法子,却不料黄松年比她想象中更加细致,一眼就看穿她的诡计,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黄松年静静看着她,“娘娘觉得,太子殿下知道此事么?”
魏宁婉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可能不经过楚瑛的允准就使这些手段,退一步讲,倘事情稍有泄露,她总得为自己寻个靠山。林若秋虽不知她用了什么花言巧语来迷惑楚瑛,但毫无疑问,楚瑛应该是知情的——至少知情一部分。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叫人痛心的,她的儿子,落入外人的窠臼之中,想要来算计她。
黄松年微带怜悯的看着她,“娘娘要将太子叫来问话么?”
林若秋摇摇头,神情出奇的平静,“再等等看吧,本宫很想知道,我的儿子,到底会如何对待他母亲。”
她不得不承认,她心底对楚瑛还是怀着一份希冀的。但愿他别辜负这份希冀。
转眼已到了林若秋的生辰,因皇后有孕不愿操劳的缘故,今年的千秋宴比之往年少了几分热闹,却多了几分温馨,连诸位王室宗亲都没请,只是帝后二人与诸位皇子公主齐聚一乐,虽然简单,倒也自在。
林若秋自然也向太皇太后等人发了帖子,可老人家不胜酒力,加之贪眠醒早,各自都谦辞了,林若秋只好让人盛了些蒸鱼肉糕过去,让老人家解解馋劲。
众人欢聚一堂,满桌觥筹交错中,唯独楚瑛的神色有些怏怏不乐。阿珹只当他因为赈灾一事而伤怀,也不便去打搅他,只敬了两盅酒了事。
林若秋冷眼看着,心下不知是何滋味。
宴过三旬,魏宁婉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汤过来,满面堆笑道:“母后,您还是先将安胎药喝了吧,总得为腹中的小皇子着想。”
景婳素来看不惯她,冷哼一声,“无事献殷切,非奸即盗!”
魏宁婉的脾气着实好,哪怕遭人这样毁谤,她也不恼不怒,依旧笑盈盈的。倘若林若秋没从黄松年口中得知那些话,或许真会叫她骗去——何况,魏宁婉今夜表现着实良好,端茶递酒,样样来得,似乎百般辛苦亦在所不辞,这样富有奉献精神的女人,着实是皇家媳妇表率。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若秋将药汤接过,用勺子轻轻搅了搅,不露声色道:“今日这药的气味仿佛格外重些。”
“会么?臣妾倒不觉得,许是这殿里酒气太重的缘故罢。”魏宁婉面上笑容不减。
太机灵了,林若秋不得不佩服,虽然还是只小狐狸,假以时日,没准真能成就一番大事。
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能留下她。
林若秋将汤药轻轻吹凉些须,试得温度刚好能入口,正欲仰脖喝下,斜刺里忽有一只手伸来,近乎蛮暴地将那只瓷碗打落在地。
魏宁婉被这出意外惊得说不出话,林若秋却镇定地看向对面,嘴角反而噙着一缕笑。
她素来是如此温和的,慈煦的,让人如沐春风。这是,他的母亲。
楚瑛跪倒在地,转首间已泣不成声。
第225章 景嫦
大周定国百年, 从未有过太子主动逊位之事,可它确确实实发生了。众人原以为太子是想借此博个谦逊的美名, 实则是挂羊头卖狗肉, 直至见太子的车驾出了宫门、一径去往蜀中,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宫中实实在在变天了。
那,莫非是太子在与二皇子的斗争中落败,以致于落得如此下场么?众人难免有此猜疑,可听去送行的太监说,蜀王离开的时候脸色仍是好好的,与诸兄弟亦是有说有笑、眷眷情深, 众人于是如陷云里雾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继而圣上改立二殿下为太子的旨意下来, 众人虽有些莫名其妙, 却也只能高呼圣明。难得有这样兄友弟恭、退位让贤的义举,他们不跟着称颂,难道上赶着去打皇帝的脸么?何况,二皇子的资质亦是不差的, 赈灾途中更是表现优异, 颇有美名,某种意义上,或许比蜀王还要强些。
至此,尘埃终于落定。群臣知晓蜀王这一去,日后是不可能再竞逐皇位了,只得歇了站队的心思, 规规矩矩准备服侍未来新君——这一位怕是不易打发呢,若犯在他手里,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若秋知晓外头有些传言,可她也不主动澄清,让朝臣对楚珹多些忌惮是好事,也算帮他立威。一个深不可测的储君,总比容易糊弄的要强,阿瑛不就差点栽在这上头么?
林若秋向皇帝叹道:“阿瑛这回难得决断了一次,自请退为蜀王,免去朝中一场风波,陛下的心也终于能安了。”
楚镇不言。
林若秋见他脸上犹有愠色,小心问道:“陛下还在生他的气么?”
楚镇冷声,“他是真糊涂!”
“他不是糊涂,他是真的傻。”林若秋叹道。
“你相信他所说的那些缘由?”楚镇斜睨着她。
林若秋坦诚点头,“我信。”
阿瑛或许真的不想她生下这孩子,但,他不可能知道魏宁婉在其中做了另外的手脚。林若秋也相信,他的确有担心母后身子的缘故——毕竟林若秋自己都不确定能否坚持得住,她毕竟这把年纪了。
至于阿珹,兄弟俩并无仇隙,但,阿珹的存在对于阿瑛的确是一重威胁,阿瑛又这样敏感多思,被人轻轻一挑拨便上了当。可他最初的目的,想必只是想将阿珹赶出京中,而非举刀相向。
楚镇见她这样维护,脸色总算缓和了些,望着她道:“所以你哪怕知道魏氏密谋,也按兵不动,就是想看看他会不会真的动手?万一他真让你喝下那碗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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