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了动作,睁大双眼,与柏先生目光相接。
转刻,柏先生握着他的手臂,将他从下方扯了起来,一个翻身,随手关掉了那盏昏黄的床头灯。
黑暗降临,海风灌入,他在翻天覆地的浪潮间,攀附着唯一的依靠。
漫长的一夜过去,天光大亮。游轮停泊于港口,努兰由特殊护理间转出,被一架医疗直升机接走。
秦轩文在甲板上看着这一幕,双眼被风吹得眯了起来。
努兰远远地等着他,眼神说不出地幽怨愤恨。
时间往前推半日,当他们在那蒸笼般的厨房里剑拔弩张时,谁也没有想到提早从游轮离开的会是努兰。
恃宠而骄,恃爱而狂,恃身份而跋扈,恃地位而自信。到头来,留下来的却是卑贱的“狗”。
努兰脸上的肿未消,脖颈上还圈着致命的勒痕,整个人狼狈又狰狞,嘶吼着:“你凭什么站在那里?你不配!”
他怔了几秒,而后转过身去,将那些破碎又恶毒的咒骂抛于身后。
这场丑陋的冲突以努兰的离开告终,他望着海天一线,心悸难言。
昨夜柏先生太过温柔,他的妄行非但没有被惩罚,反倒得到了奖励,简直像一场想也不敢想的美梦。
他颤栗着说了梦话,“柏先生,我能不回l国吗?我能一直留在您身边吗?”
许久,黑暗中,他的额头被亲吻。
柏先生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
他像是从美梦里惊醒,用力抓住了柏先生的手臂。
“我在,别怕。”又是那样醇厚低沉的声音,又是那样令人安心的话语,柏先生顺着他的脊背,一下一下拍着。
思绪倏然被拉回幼时。
他做了噩梦,梦里的天是血红色的,像是被人用血和炮火胡乱抹了一把,周围枪声不绝,子弹倾泻,“叔叔”们在他面前被爆头,白红相见的黏稠液体滋了他满脸。
母亲尖叫着——跑啊!快跑!给你父亲报仇!
可他已经跑不动了,大腿和腹部被子弹打穿,浓血一股接着一股往外涌。
他忍着剧痛在钢铁碎片与尖石上爬动,头颅却被人一脚踩在砂石中,眼睛被刺瞎了,脸被划烂了,连嗓子似乎也废了。
他不断挣扎,眼泪流了满脸,明知这只是噩梦,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
直到被人抱住,后背被人抚摸,耳边响起那人的声音。
“我在,别怕。”
是柏小少爷。
血红色的世界被破开了一道亮光,那道亮光越来越盛大,终于驱散了束缚着他的硝烟与血腥。
他哭着醒来,一头扎进柏小少爷怀中。
卧室灯光温暖,柏小少爷笑着拍他的背,用尚且青涩的嗓音安抚:“阿崽,你只是做了噩梦。现在没事了。”
时空的手翻覆,柏先生的嗓音早不似当年,但奇异地,他竟是在漆黑中看到了当年那一拢柔和的光,再一次被那声“我在,别怕”安抚。
“别赶我走,让我留下来。”他像个孩子一般蜷在柏先生怀里,“我听您的话,不对您撒谎。我已经知道要对您坦诚……”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而柏先生只是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
四日之后,游轮抵达l国金融港。
第四十二章 我却仍然
短短一周,明氏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秦轩文取得的证据在单於蜚手上成了一柄寒光毕现的剑,剑尖直抵明弋善的咽喉。
雇佣兵团在公海上黑吃黑的事并不少见,火并之后,阳关道独木桥,各走各的路,各牟各的财,尸体抛入汪洋,好似一切都不曾发生。
但当明衷书带着“货”进入海关时,却被当场捕获。
明弋善一脉涉嫌走私军火、冰丨毒,纵然是明家掌舵人明靖琛,也无计可施。而明家的靠山——傅姓政客落马,明家老二明厢合行贿、非法交易被捅露,明家独女涉黑……一系列事件几乎击沉了明氏这艘巨舰。
明氏乱了,被单於蜚亲手搅乱。
明氏要倒了,单於蜚的机会终于到了。
l国,金融港。
两个身着深色西装的挺拔男人站在高楼之上,同样的颀长身段,同样的冷薄气场。
不同的是单於蜚西装里搭配着白色衬衣,系一条纯色领带,手腕上戴着价格高昂的表,每一个细节都与他如今的身份相符,没有任何不必要的修饰。
而柏云孤则要随意许多,深灰色衬衣敞着衣领,未系领带,常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不知所踪,倒是手腕上多出一串佛珠。
西装配佛珠,显然不像那么回事,但佛珠挽在这个男人手上,却是出奇地合适——洒脱、出尘、闲适,好似用得上所有夸赞之辞。
没人提及一周前那场并不友好的通话,柏云孤一句“你倒是算无遗策”已经让硝烟尘埃落定。
“你打算回c国。”柏云孤漫不经心地看着落地窗下的繁华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