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昙深觉得可笑,不知何香梓是以什么心态安然坐在这儿,还想让自己亲热地喊一声“妈”。
很小的时候,他倒是想喊,但何香梓根本不给他机会。
在他最需要母爱的时候,何香梓在满世界玩乐,也许根本不记得还有他这个小儿子。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外祖母和哥哥,“母亲”、“妈妈”只是陌生而又冰冷的名词。
“快过年了,我来看看你。”何香梓端着架子,脸上的笑容像一张生硬的面具。
“看我?”洛昙深一手扶着沙发背,“我有什么好看?看我还不如看看您那几屋子奢侈品。”
“你……”何香梓忍下火气,“我带了些年货来,周姨已经看过了。”
“是的是的!”周姨说:“少爷,都是好东西呢。”
洛昙深微笑点头,“那看也看了,年货也送了,您还要坐到什么时候?打算和我一起吃饭?”
何香梓脸上终于挂不住了,“你一个人住在外面,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没有将您赶出去,也收了您的礼物,这还不算领了您的好心和好意?”洛昙深说:“我的态度有问题吗?”
何香梓气得发抖,“你果然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没有感情?”洛昙深“啧啧”笑,“我身体里可是流着您和洛运承的血。我当然是继承了你们的冷血,才成了没有感情的怪物。您这么说我,可是骂您自己。”
周姨赶紧劝道,“少爷,您就少说两句吧。”
何香梓拿起手包,怒目而视,“亏我还想接你回家吃团圆饭,你说出这些话,太让我寒心了!洛昙深,你还有没有一点亲情观念,还记不记得自己有父母?”
洛昙深就跟听到了特别好笑的笑话似的,“那这位寒心的母亲,在您逍遥快活,在我哥去世的时候,您有没有记得您也是有儿子的呢?”
何香梓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我心里一直有你们!”
洛昙深抬手表示不想听,“我还不知道您?您不过是岁数大了,玩累了,才突然想起自己是个母亲,于是想像别的母亲一样感受来自儿子的关怀。”
“但你不配。”顿了片刻,洛昙深又道:“回去吧,我今天心情好,您扫了我的兴,但我不想与您吵架。”
何香梓怨毒地看了他一眼,愤而离开。
周姨叹气,“少爷,您这是何必呢。她毕竟是您的母亲……”
洛昙深笑了笑,这才将裹挟着冬日寒气的外衣脱下来,“周姨,她拿来的东西我看着碍眼,你和大家分了吧。”
整个摩托厂家属区喜气洋洋的,老旧的楼房挂上红灯笼,贴上用红字写的“福”,竟也显出几分活力。
工人们一年到头都过得紧巴巴的,能省则省,街边的小摊上经常有人为了几块几毛钱争执不休,唯有过年前后,穷日子过惯了的人们才不那么计较钱,忙着给家人添新衣,忙着做一桌好菜,忙着凑角儿打麻将。
单於蜚受伤之后,在餐厅的工作受到影响,但因为洛昙深一个招呼,经理和领班非但不敢给他脸色看,还想给他一大笔“见义勇为表彰金”。
他没收,伤好了一些之后主动承担起力所能及的工作。昨天发了年终奖,钱不多,比那“表彰金”差得远,他给单山海买了一套新棉被,剩下的钱装进信封——每年最后几日,就有讨债的上门。先把钱准备好,那些人来了,才不至于闹出太大的动静。
今年不同以往,他贫瘠的世界里,又多了一份牵绊。
单山海没再提让洛昙深帮忙的事,只是看到床上的新被子时沉沉地叹了口气,“小蜚,咱们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
“我买了您喜欢吃的菜。”单於蜚笑着说:“好好过个年,有我在,您不用担心。”
讨债的人准时而至,单於蜚没让人进门,将信封递了过去。
对方抻着脖子往里面打量,忽然注意到他的右手,乐了,“哟,手给伤着了?跟谁打架呢这是?给哥看看。”
他将伸到跟前的手打开,“你们可以走了。”
“操,给老子甩脸色看?”那人唾了一口,似乎想要动手。
另一人却道:“走了,过年过节,来这一趟我都嫌晦气,你他妈还想闹事?”
单於蜚始终冷着脸。片刻,讨债的骂骂咧咧地离开。
他在走廊上抽了两根烟,估摸那些人已经出了家属区,才转身准备进屋。
“喂!”熟悉的声音让他停下脚步,看向声音的来处。洛昙深精神气十足地挥手,笑着跑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他唇角微弯,沉静的眼中泛起笑意。
“和我家宝贝儿过年啊。”洛昙深环住他的腰,“快说‘欢迎男朋友’!”
第55章
洛昙深一身浅灰色的皮草,别说是走在摩托厂家属区,就是在原城最繁华奢侈的街道,亦是最引人注目的风光。
单於蜚牵着他的手,唇边始终泛着极浅的笑意。
时间还早,单山海被几位独居的老人叫去打牌。工人们全都放假了,楼上楼下四处是摆开的牌桌子。小孩儿三五成群各自玩闹,有人围在一起争抢一个游戏机,有人抱着鞭炮找地儿放。
整个家属区穷归穷,但热闹起来却是极有烟火气。
洛昙深从未在这种地方过过年,更是从未感受过这种“底层”的热闹。
外祖母家很温馨,过年却算不上热闹。他最怀念的是洛宵聿带他去游园的时光,那时候他才几岁,和洛宵聿一起猜灯谜、套圈……赢下的奖品全都归他,洛宵聿还奖励了他很大一个糖人。
那似乎是游园会上最漂亮、最精致的糖人。
可在他长大之前,游园会就取消了。这些年他最珍惜的亲人相继离世,他已经习惯了独自过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