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如果细说起来,上一次袁家还不能算是拥立之功,毕竟靖王本来就抚养在袁太后膝下,若说要他入主东宫也有道理,袁家在这其中起到的作用看起来并不是特别明显。
“或许就是功劳不够大,皇上才会如此……”袁胜玄冷笑了一下。
袁胜青没有立刻说话。袁胜玄这般说法,等同于指责皇帝忘恩负义了,对袁胜青而言,他一时还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心里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样的,那就不好说了。
过了一会儿,袁胜青才岔开了话题:“此事以后再说,倒是眼前的事——”
袁胜玄似乎也没指望着现在就听到兄长的回答,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午后司敬文多半会来寻我。”
司敬文原是该陪着母亲和妹妹回京城的,不过司夫人不放心司俨的身体,就把儿子留了下来,好歹在司俨废寝忘食办差的时候能提醒他按时用饭就寝,还能跑跑腿。
不过他现在的心思都在梅汝清父子身上,只是因为梅汝清去了军营,而梅若明兄弟又住在沈家,所以不好出门拜访,只能看着梅氏兄弟几时出门,才好“偶遇”一二。昨日梅若明在某茶楼与一群学子论了论文,司敬文还是得着袁胜玄送的消息才赶过去的,算是痛快地参加了一场“文会”,自觉受益匪浅,自然少不得要来谢一谢袁胜玄。
他来过袁府也不止一次,书房门口守的又是袁胜玄的小厮长庚,见了他就笑,“司少爷请进去就是,我家少爷大概在里头写字呢。”
袁胜玄读书写字时不喜有小厮丫鬟在旁侍奉,司敬文也知道,便对长庚点了点头,自己推门进了书房。
袁家的书房极大,乃是三间屋打穿了并起来的,中间不曾隔断,说是这样才疏阔。故而司敬文才推门进去,就看见了袁胜玄。他并不是在读书写字,而是伏在案上似乎是倦极睡着了,手里却还捏着个东西,露出半串精致的璎珞。
这东西一看就是女子之物,袁胜玄伏案而眠的时候还握在手里,显然十分暧昧。司敬文没想到自己会窥见他的隐私之事,自觉有些尴尬,连忙就想退出去。可他刚往后退了一步,忽然觉得那璎珞有些眼熟。
司敬文素来也不会去注意女子饰物,能让他觉得眼熟的首饰少之又少,以至于他仔细再看过去,见那璎珞上还串了一块淡青色玉佩,只在袁胜玄指缝间露出一点儿,雕成了荷叶形状,就突然认出那是什么东西了。
那是一块子辰佩,而且是司秀文的。
子辰佩者,以鼠为子,龙为辰,故而雕的花样便是一鼠一龙,有望子成龙之意。司敬文兄弟两个出生之后,司夫人便为他们一人雕了这样一块玉佩,自幼挂在颈中的项圈上,后来年纪长了,便做腰饰之用。
司秀文是女儿,原是没有这些的,司夫人只选一块青玉,就其形雕成了一片半卷的荷叶形状,取个清高之意,给她挂在了项圈上。
但后来司秀文略大一点,便显出了不逊于兄长的聪慧,司俨便使匠人在她的玉佩上也雕了鼠龙之形。那匠人手极巧,一鼠一龙都是就着荷叶翻起的卷边雕成,瞧着真是栩栩如生。司秀文也爱极了这块形状特殊的子辰佩,在略长大些不戴项圈之后,便自己编了璎珞,将这块玉佩仍挂在身上。
怪道他觉得那璎珞眼熟。那东西原是司秀文自己串起来的,所用珠玉并不贵重,却是一点点精挑细选出来,与一般外头店铺里卖的自是不同。司敬文经常见着,可不就认出来了么?
可这东西乃是司秀文的贴身之物,怎会在袁胜玄手里?司敬文一时忘记了自己是在别人家中,一步就冲了过去:“袁兄!”
袁胜玄蓦然惊醒,还有些迷糊:“司兄来了?”他要站起来,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了东西,连忙就想往袖子里藏。这一下反而让司敬文看得清清楚楚,那小小一方青玉荷叶上,果然有一鼠一龙,寻常子辰佩再没有这种形状的,确系司秀文之物无疑了。
“你手里拿的什么?”司敬文沉了脸,一想到这东西的来历,便连袁兄也不肯叫了。
“我,我——”袁胜玄支吾了两声,终究是没说出抵赖的话来,只握着那玉佩不松手。
“这东西如何在你手里!”司敬文更恼怒了。
袁胜玄闭了闭眼睛,忽然推开椅子,向司敬文长长一揖,几乎到地:“司兄,我与司姑娘只是相互爱慕,发之于情止乎于礼,绝未有任何逾矩苟且之事。我以性命担保,若曾轻薄过司姑娘一分一毫,便教我刀兵加身,死无全尸!”
司敬文被他狠绝的誓言吓了一跳:“不可胡说!”
他喝止了袁胜玄,才想起追问来:“你说未有逾矩之举,这东西怎会在你手里?快还给我!”
袁胜玄却握着不松手:“此物,此物是司姑娘偶然落下,我拾到的。”
“你拾到为何不还?”司敬文先是气恼,随即就觉得有些不对。这可是一块玉佩,上头还串了珠玉璎珞,司秀文戴在颈中,若掉落了怎会不察?又不是一块帕子,轻飘飘的没什么份量。
更何况这等自幼就随身携带之物,不单司秀文,就是她身边伺候的丫鬟都会着紧,真遗失了怎会不说出来,反而静悄悄地就回了京城?由此可见,这根本不是袁胜玄拾到的,八成就是司秀文相赠的。
想到袁胜玄还知道替司秀文遮掩,司敬文心中的气恼就略消了些,但仍板着脸道:“你既说是爱慕秀文,为何不正经议亲,倒弄这些私相授受的事儿?”
袁胜玄苦笑道:“司兄,我与你相交,司御史前来江浙都受了不少闲话,如此时候,我若再向你家提亲,还不知外头要说什么样子。到时候官盐变做了私盐,你我两家怕都说不清了。”
司敬文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语气便又和缓了些:“那你打算怎么办?”
袁胜玄就精神一振:“我想,等司大人回了京城,我就遣人去府上提亲。到时候就没有这许多闲话了。”
司敬文原是想来谢他的,但此刻也没了心情,草草谈了几句就告辞了。他一路回到驿站,却见司俨正在收拾行李,一见他便道:“我要往福建那边再走走,这一去怕也要十几二十日,你先回京城去罢。”
司敬文忙道:“母亲留儿子下来就是侍奉父亲的,儿子自然随着父亲去。”
司俨却摇了摇头:“我是钦差,这会儿身子不适你来侍奉几日倒也无妨,却也没有一直跟着的道理。倒是既然跟梅家两位公子相识了,不妨在此多向他们请教几日,然后就回京城。眼看要到年下,府里事多,你也回去帮帮你母亲的忙。”
司敬文只得答应。正想把司秀文之事说出来,看看父亲一脸忙碌,又把话咽了回去。尽管袁胜玄话说得漂亮,但却遮掩不了司秀文与他私相授受的事实,若是说出来,只怕父亲立刻就要恼怒的。
到底是自己疼爱了十几年的妹妹,虽说如今发现颇有不妥之处,但司敬文还是有些不忍心。横竖父亲要往福建去,看来江浙这一路事儿算是完结了。如此一来,等父亲回了京城,袁胜玄上门提亲,这事儿一床锦被遮盖过去就完了,又何必再提起来徒惹父亲生气呢?
当然,等回了京城,他一定要好好□□秀文一番。母亲说得对,秀文真是要好生学学女儿家的规矩了,这般贴身的东西也敢赠与他人,真是胡闹!
想到这事儿,司敬文忍不住问了一句:“父亲,这袁家——”
“袁家怎么?”司俨手上一停,抬起眼睛看了儿子一眼。
司敬文被父亲看得心里一虚,低声道:“儿子就是想说,沈家究竟所说倭患是真是假……”父亲平日里常把朝堂上的事与他们说,也是为了让他们增长见识,免得读腐了书,只知书中道理,倒不知天下大势了。
可有些事,父亲也是不会说的,就如袁沈两家之争,朝廷都派出钦差来,最后究竟查出什么,事涉父亲的奏折,就不是他该问的了,至少现在不该问。
司俨淡淡道:“倭患确有,因此我才要往福建去看看。你不要多问,去做自己的事吧。”略一沉吟才又道,“梅家人如今住在沈家,你若要去请教,倒也不必太过避讳沈家。光明正大前去,并无不可。”
司敬文晓得父亲是常言“君子坦荡荡”的,自己这些天在外头打听梅家兄弟的行踪,然后又去装作偶遇,说起来实在有些不够光明正大,父亲怕是因此有些不快了,连忙垂头应是,慢慢退了出去。
不过若说前去沈家拜访,司敬文心里也确实有点儿不大情愿。他还记得当日在京城茶楼之上,沈云殊当众说的那几句话,着实给司家招来了无数闲话。司敬文自觉自己实在还没有父亲那样的好胸怀,真能若无其事地登沈家的门。再说了,沈家近来正因为与董家的亲事而忙碌,恐怕也不大喜欢他登门拜访罢?
沈家确实是阖府上下都挺忙的。
香姨娘将眼前的绣棚推开,活动了一下已经有些酸痛的颈肩,一旁的百灵忙搁下手中线,给她倒了杯茶过来:“姨娘也歇歇罢,这么大晚上的绣这么精细活计,仔细眼睛。”
香姨娘笑了笑,接过茶喝了两口:“不过是锁锁边,费不了什么精神,倒是你这分线费眼,明儿再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