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总不会害姑娘,也不会害大少奶奶的……”青螺说着这话,自己心里却也有几分不安。可是那两个婆子的话有一点是极准的,连玉翘若是嫁到外头去,一旦夫家有什么不如意,她就成了替罪羊,这日子是没法过的。而连玉翘的性情……就连青螺自己也都得说,是撑不起事儿的。
“可——”连玉翘还是犹豫不定,“再说,这,这也不是咱们该说的……”
青螺也发起愁来。是啊,总不能让姑娘自己跑去跟大将军说要留下来做妾吧?
“奴婢看,还是请姨娘帮忙……”
连玉翘呆呆地睁着眼睛出神。黑暗之中,她仿佛又看见那天沈云殊从墙头上翻进来,跟许碧站在院子里说话的情景了。表哥看起来又英俊又温柔,她也曾经悄悄地希望过,会有那么一个人用那样的目光注视自己。可是表哥和表嫂站在一起看起来那么般配,好像中间再也不该有什么插-进去似的。若是她也站在他们旁边,看起来,还会那么好么……
九炼一连三天都没到内院来,许碧却照常射箭、写字,只是每天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会做半个时辰的针线。
她一拿起针来,知晴和知雨就相信她的话了——以前会扎的花样子就不说了,看她拿针都有些别扭,竟真是把从前学的针线活儿全忘记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知晴百思不得其解。
知雨连忙拉了她一把:“忘了就忘了,再学就是。”横竖沈府自有针线上的人,又不急等着自己做衣裳穿,慢慢练起来就是了。
许碧却觉得情况比她想的好很多。她拿起针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头一次下手就能缝出一排均匀平直的针脚,已经远超从前她自己的水平了,显然是这具身体自带的记忆。有了这个,再重新把针线练起来,可谓事半功倍。
“少奶奶也不用这般着急……”知雨看她又在自己手指头上戳了一针,不禁有些心疼,“慢慢来就是了。”半年不碰针线了,可不是手生么,若是早想起来,每日做几针,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知雨总觉得这几天少奶奶有些不对劲。她一直惦记着那天晚上隐约听见的男声,总觉得少奶奶屋里定然是有人的。想到刚进沈家门时的事儿,她就觉得,那人肯定是大少爷,只是不知道究竟他跟少奶奶说了什么,弄得少奶奶这些天脸上的笑容都少了。
是吵架了?为了学倭语的事儿?知雨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来,想旁敲侧击地问一问,又怕反而惹起许碧难过来,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慰:不管怎样,再过几日少奶奶就及笄了,到时候就能圆房,等圆了房,小夫妻两个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儿也该消散了……
许碧及笄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但沈云殊却还在军营里没回来,因为听说往福建去查探倭患事宜的钦差队伍遇上了海匪,死伤惨重。
九炼终于出现了,他心里虚,站在许碧面前连头都不大敢抬起来:“队伍死伤了有一大半儿,司大人被一刀砍在后背上,随行的人拼死拼活把他抢出来,可到底是伤到了心肺,最后也……”
知雨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可是钦差!”杀钦差,那跟造反差不多的!
九炼小声道:“司大人是微服……”司俨也是为了走访百姓听点真话,扮做了一队商人,谁知道就撞上了海匪。
“现在海上还有几家这么猖獗的海匪?”许碧却觉得有点奇怪。前一阵子她是听沈云殊做过江浙闽三地海盗基本知识普及的,一般的海匪都是散兵游勇,见了落单的商船抢一抢是有的。但钦差队伍就算是微服,里头也有随行的侍卫,身手也都不赖,一般的海匪见了这样的硬点子也就掉头走人了,能硬碰硬的不算太多,也就是那么几个特别有名的团伙,比如说海老鲨这一种。
但是近来沈家父子对海匪的打击着实不小。先是海老鲨帮覆灭,再是杜老七被团歼,这两个特别大的团伙被干掉之后,对其余匪徒很是起到了点震慑作用。这种情况下,好几个匪帮都偃旗息鼓,暂时不大出来了。在这种时候还敢对钦差队伍下手的,恐怕不是一般匪徒。
九炼偷偷看了她一眼:“听说这群海匪原也是装了商人,司大人还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后来也不知是不是司大人发现了他们的身份,这些人就突然拔刀杀起来了……”
他这几天都没来教少奶奶射箭,很怕少奶奶问他为什么不来。也不知少爷是怎么回事,那天晚上大半夜的忽然回府,把他从床上拖起来,就跟他说不要教大少奶奶射箭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他都不知是怎么回事,少爷就又翻窗走了,莫不成是吵架了?他不敢问,只得第二天就不往内院来了。可听说这几天,他不来,少奶奶也依旧自己到了点儿就练箭,丝毫没受影响的。这要是少爷回来问他,他可怎么说呢?
第82章 及笄
许碧并没打算问九炼什么, 更没打算怪他:“那现在这事儿怎么办?”
“少爷已经赶过去了,所以……少奶奶生辰怕是赶不回来……”九炼打量着许碧的神色。他跟着许碧也有些日子了,看得出许碧不像是生气, 可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让他越说越觉得有点心虚。
“哦。”许碧淡淡应了一声。老实说, 九炼不提,她都快忘记了马上就是她的生辰了。
这年头官宦人家对女儿的及笄看得还挺重要的,要特选吉日行加笄之礼,有些人家还广邀宾客, 单是行头就要做三套。
许碧那位便宜姐姐许瑶,及笄的时候就请了手帕交来观礼, 虽然一个五品翰林家里不能搞得多么盛大,却也是按着规矩有三加之礼,所用的笄、簪和钗冠都是特地新打的, 许二姑娘记忆犹新呢。
不过这种待遇许二姑娘是不可能有的, 她是个庶出嘛,即使不是早早出嫁,估计到时候也就是一碗寿面,桌子上多加几个菜罢了。如今都嫁到沈家来了, 就更别指望婆会给你安排笄礼了。
不过这对许碧来说也没什么。九月二十七在她心里根本不算生日,至于笄礼就更没多少意义了, 要是能给她做个生日蛋糕,她大概还会激动一下,其余的么, 就算了吧……
九炼心里更虚了。少奶奶怎么一脸对自己生辰毫无概念的样子?这可是大日子呢,一府上下的人都知道少奶奶得及笄之后才能圆房,这会儿眼看着生辰要到了,少爷又没法回来,换了谁不失望啊?
或许是太失望了才会面无表情?九炼心里琢磨着,小心翼翼呈上一个盒子:“少爷回不来,不过叫人送了生辰礼给少奶奶……”看见这个总该高兴了吧?
说实在的,九炼还真不大适应许碧现在这表情。在他印象中,这位少奶□□一次见就是命悬一线,可就那样,她被救下来的时候也没见如何失态,不像知晴,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只差尿裤子了。
之后再见那就是成亲之后了。那会儿轮到少爷躺在床上装命悬一线了,少奶奶照样从从容容的,不但没愁自己是不是要当寡妇,还一眼就把他和五炼给认了出来,搞得少爷的装病计划不得不改变一下,向少奶奶先交了个底儿。
再然后,少奶奶就又给了他一个大惊喜——她能听懂倭语,还敢装成死人到大牢里去听几个倭人说话,从他们嘴里掏到了袁家勾结倭寇的实证。
九炼私下里掰了掰手指头,发现少奶奶干过的事儿还真不少,一只手居然数不过来。更出奇的是,别的女子经了这些事,只怕都要胆战心惊,说不定终日里光是担忧都担忧不过来,可少奶奶呢?事做了就做了,险冒了就冒了,完了还能每天兴致勃勃地过日子,还要学倭语学骑马学射箭,净闹些别家女眷不会做的夭蛾子……
不过,不管怎么闹夭蛾子吧,九炼还是觉得跟着这位大少奶奶挺不错的。遇到事儿她能拿出主意来,没遇到事儿的时候,她就总是高高兴兴活力十足,让人觉得日子也跟着快活了起来。
不过这会儿……九炼看着上头的大少奶奶面无表情地打开盒子,忍不住去瞄她的脸色。少奶奶一不笑了,他怎么觉得就这么虚呢?说生气吧不太像,可要说她不生气,他又觉得很不对劲。
许碧打开盒子,往里扫了一眼。狭长的小盒子里,躺了一支白玉簪子。这簪头的玉上有一块橘红色的玉皮,工匠就其形状雕成了一树丹桂,大半镶嵌在一弯雪白明月之内,另有一枝斜斜伸出月外,还散下几点金红,仿佛飘落的花朵,愈增了几分灵动。
这簪子的玉质、雕工、匠心都是上佳的,若再想想她今年及笄,这份礼就更合适了。许碧用手指摸了摸簪头,感觉到明月里雕刻的桂树花纹在指尖轻轻滑过,心上仿佛也被什么东西磨着似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九炼觑着她的脸色,心里还是没底儿,不得不自己又加了几句话:“这簪子是大少爷自己绘的图样呢……”
许碧抬抬眼睛:“是吗?”
“可不。”九炼连忙替沈云殊表功,“还是在京城里偶然见的,大少爷就买下来了。当时小的还想呢,不长不短的,就是做块镇纸也嫌小了些,没想到少爷自己画了图,从京城回来就交给琢云轩去做了……”
琢云轩在杭州城里以制玉出名,听说不但要价儿高,还得看那玉是不是合匠人的眼缘。总之从他们家出来的东西,格调确实是高些,跟一般珠宝铺子里的那些不可同日而语。
许碧捻着簪子转了一下,果然在明月背后看见一个篆体的“云”字,四下还有祥云围绕,这是琢云轩的表记。
九炼说到这儿可实在没得说了,满心忐忑地等了片刻,才见少奶奶把盒子盖上,递给了知雨:“仔细搁着,到生辰那日再拿出来戴。”
哎哟,这算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呢?九炼还没琢磨完呢,少奶奶又问了:“少爷去福建,这边的事都办完了?谁跟着去的?”
九炼松了口气。这会儿他算是真明白干爹那天说的话了——少奶奶听见少爷出门,不问些琐事那才叫不对劲呢,这会儿总算是开始问了,哪怕他还想讲讲钦差的事儿又被打断了,他也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