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了孕,倒叫许碧得了好处?什么娘家妹妹,都嫁出去了还与娘家什么好处?而且听说皇帝因为不喜沈家,一直扣着沈云殊请封诰命的奏折呢,这会儿因她有孕,便抬抬手儿把这恩赏给出去了。
这算什么事!
若是皇帝压根不赏,许瑶倒死心了。可这种“明明赏了,好处却没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简直是让人憋气之极!许瑶当时就想砸几个茶盅什么的,到底还是忍住了——这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岂不是说她不喜皇上的行事?
扯远了,还是说孩子的事儿吧。这恩赏一落到沈家,许瑶基本上就别想能自己养孩子了,那么孩子究竟给谁,这就是个重要问题。
在外人看来,那当然是给景阳宫养了。毕竟她当初就是攀上了袁胜兰,由袁太后发话才能选进宫里的。既然如此,那孩子给袁胜兰岂不是正好?
可袁胜兰会好好养这个孩子吗?许瑶只要一想袁胜兰坐在永和宫偏殿里时那张纵然极力压抑都会露出妒恨之色的脸来,就心中发冷。这孩子到了袁胜兰手里,若好些她不过是不闻不问,由着宫女嬷嬷们照看;若是不好,说不准还要拿孩子撒气,掐一下拧一把的,谁防得住?
何况袁胜兰还年轻,将来必然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到了那时,她的孩子又怎么办呢?把她的孩子还给她?许瑶很怀疑袁胜兰究竟会不会那么厚道。
总算入席。许瑶扶着知韵的手坐稳,轻轻吁了口气。这会儿她倒庆幸她只是个美人了,座位与袁胜兰相距甚远,总算不用再被她装模作样地盯着了。袁胜兰大概还自以为自己遮掩得很好,却不知她根本不是块做戏的料。
离了袁胜兰的眼,许瑶一边跟身边的小妃嫔们寒喧,一边把目光在前方几位嫔妃身上转了转。其实她的选择并不多:顾充媛是个滑不留手的,断然不会接这个烫手山芋,从而把自己变成众矢之的;那么,就只剩下梅皇后了。
梅皇后为什么接自己妹妹进宫,显然就是为了生儿子,但妹妹生的儿子,跟自己的儿子,能一样么?更何况,许瑶看得清清楚楚,梅若婉这个性情,可不是甘居人下的。就算不论这些,如今梅若婉还没消息呢,梅皇后手里握一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是好事儿。
且,梅皇后的性情,许瑶进宫之后也设法向宫人打听过。什么宽厚大方那些她都只信得一半儿,却从中琢磨出一条真消息来——梅皇后重名声,且是个聪明人。
只要她重名声,人又聪明,那就不会做于自己没什么好处的事。说起来,人不怕聪明,倒是怕袁胜兰这样自以为聪明的笨蛋,盖因这种笨蛋做事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你很难预料到她究竟会干出什么事来。
只是她一诊出有孕,梅皇后就免了她去交泰殿请安,让她只管养胎。有几回交泰殿叫人来赏东西,偏又逢着袁胜兰在,也不好递话……许瑶垂下眼睛,今天晚上倒是个机会呢。
除夕这日,皇帝是先要在前头赐宴于众官员的,等前边的宴席散了,他才会到后头来。
皇帝一来,殿内顿时更热闹了。自皇后往下,一众妃嫔们都绞尽脑汁地想跟皇帝说几句话,敬一杯酒,只要让皇帝多看她们两眼就好。
皇帝坐下,却是先与太后和皇后说了几句话,就将目光移到了许瑶身上,温声道:“身子可好?座位可还舒适?”又叫宫人,“把酒撤了,给许美人上些果露。”
这一下子,满座的目光都落到了许瑶身上。许瑶既是高兴,又觉得如芒在背,忙要起身回话,又被皇帝示意坐着别动:“你有身子了,不必这般多礼。”
梅若婉便掩了嘴笑:“皇上真是心细。”
皇帝笑了一笑,又指了一下坐在许瑶下手的人:“苏才人离得近,也该多照顾些。那酒就不该叫摆上来。”
苏阮连忙起身谢罪。许瑶心中甜滋滋的,忙道:“皇上误会苏妹妹了。酒虽摆着,可苏妹妹方才就与臣妾说不要饮酒,这会儿臣妾喝的是杏仁茶呢。”
“原来如此。”皇帝便大方地笑道,“那倒是朕误会苏才人了。既这么着,平安去取两匹料子一对金钗,赏了苏才人,算是朕赔礼罢。”
苏阮刚请完罪,又得赶紧谢恩,口称不敢。座中众人顿时心里更不自在了。许氏说这么一句话,皇上对苏氏的态度就转变如此,也真是——果然皇上对许氏肚子里这一胎看得是极重呢。
好在皇帝赏完了苏阮,又叮嘱宫人仔细伺候许瑶,也就把目光转开了。饶是这般,许瑶都觉得身上挨了好几下眼刀,为遮掩便转头对苏阮小声笑道:“都是我连累妹妹了。”
苏阮连忙道:“许姐姐怎这般说。原是我疏忽了,这酒既不喝就该叫人撤下去才是,免得酒气熏着不自在。再说,到底我还得了东西,反是托了姐姐的福呢。”
许瑶被她捧得很是舒服,面上不显,心中却有几分自得,抬眼扫了一下苏阮的发髻,笑道:“皇上赏的必是好东西,妹妹正好上元节戴。”
这到了年节,宴会颇多,宫中妃嫔也都要备出新衣裳新首饰来,总不能就那么几件儿东西反复地穿戴罢。可于一些低位嫔妃来说,若是不得皇帝宠爱,又没有家中贴补,实在是支撑不起来。
就如苏阮,人皆知她父亲不过是个闲职,家境平平,自是没得贴补。这从进了腊月到如今,头上戴的就都是份例里的那些首饰,即如这枝如意头的簪子,许瑶就是第三回见了呢,只不过旁边搭配的换成了蜜蜡与绿松石串的珠花,不似上回用的是堆纱花儿。
许瑶家里贴补的也不算太多,可自她有孕,东西就像流水般地往下赏,哪里用得着一件首饰三番四次用个没完呢?
苏阮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头发,低头道:“姐姐说的是。”到了上元节免不了又有灯宴,到时候这些首饰衣裳能拿得出来的也都搭配完了,皇帝这会儿赏下衣料金钗来,简直就是雪中送炭一般了。
许瑶又坐了一会儿,便露出点疲倦的模样来。果然皇帝抬眼又看见了她,便道:“着人送许美人回去,不必守岁了。”
满殿妃嫔又投来点嫉妒的眼神,唯皇后微微一笑,吩咐身边的宫人:“捧雪送许美人。到永和宫瞧着一切妥当了再回来。”
许瑶起身谢恩,才慢慢出了殿外。也就是这个时候了,袁胜兰巴不得跟皇帝多说几句话,断然不会舍得跟她一起回永和宫的。
捧雪走在肩舆旁边,许瑶便有一句没一句与她说话:“这些日子劳烦皇后娘娘惦记,今日还要劳捧雪姑娘走这一趟,真是叫我心下不安。”
捧雪能在皇后身边做心腹宫人,不说八面玲珑,也是很会说话的,抿嘴笑道:“这是满宫里头一件喜事呢,奴婢不过跟着走几步路,哪里当得起劳动二字呢。”
“又何止是今日。”许瑶少不得连说皇后的好话,“平日里还不都是劳娘娘惦记,每回赏下的东西都是正用得着的,不是我说句逾越的话,便是自己家里亲姐妹,也没有娘娘这般体贴了。”
捧雪便笑道:“说到姐妹,许美人娘家的妹妹,不就是嫁了沈大将军家长子的那位么?听说前几日才得了诰命。娘娘还说呢,许美人家里的姊妹都是有福气的。”
许瑶并不想听见许碧的“福气”,但话到这份上,倒是让她灵机一动:“蒙娘娘夸奖。我那妹妹虽是庶出,却也是一生下来就记到我母亲名下,由我母亲亲自抚养的。不是我夸赞自己母亲,这儿女能养在嫡母膝下,才是真正的福气呢。”
这话虽是正理,却说得着实有些太过夸耀了。捧雪听了都觉得有几分张狂,暗想这许美人肚子里揣着龙种都不曾这般自得过,怎么说到自己娘家就这样轻狂了?
不过她也不露出来,将许瑶送回永和宫,又将偏殿内外都看过,见色色妥当了,这才回去覆命。
除夕原是要守岁的,故而宫宴直到子时才散。皇帝与皇后第二日一早又要拜谒太庙,自不会再宣召什么妃嫔,便各归各宫。
捧雪伺候着皇后一路了回交泰殿,便将许瑶的话一一地都说了,有些疑惑地道:“奴婢瞧着许美人平日也安份,怎的说起娘家妹妹来,倒张狂了起来。奴婢听说外头有些闲话儿,说许沈两家的亲事有些个蹊跷,有人说原定的是许美人,后来因是要嫁人去冲喜,才换了许二姑娘的。只这些话也没个凭证,或许是有人嫉妒许美人才造的谣,因此许美人要辩解一番?”
梅皇后身子疲累,却偏偏睡不着,靠了枕头上细细听了,半晌微微一笑:“傻丫头,她这不是说自己母亲,说的是庶子女养在嫡母膝下的事儿。”
捧雪奇道:“这不还说的是许家——”蓦然明白过来,“该不会是,她想着将孩子放到娘娘宫里来?”
梅皇后闭着眼睛笑了笑:“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罢。”
“那好呀。”捧雪原就想让梅皇后抱了这个孩子,闻言顿时喜道,“既是许美人自己情愿,那娘娘把孩子抱来养既不更是名正言顺的?”
梅皇后睁开眼睛,抬手轻轻点了一下捧雪的额头:“你呀。许美人何时说了自己情愿把孩子给我的?”这丫头忠心是有的,也能干,可就是因为太忠心了,一牵涉到她的事儿便有些乱了方寸。这许瑶话说得这般隐晦,不就是想着叫她出头儿吗?到时候袁太后那里问起来,许瑶大可以推得干净,只说不能违抗皇后之命就是了。
捧雪想想果然如此,顿时皱起了眉头:“这岂不还是麻烦……”
“是啊。”梅皇后淡淡地道,“这么麻烦,我又何必非要抱这个孩子呢?”更何况这许瑶如此心计,可知不是个省事的。她若是为了这个孩子跟袁太后对上,只怕到时候抬举了许瑶,却给自己添了麻烦呢。
“可是宫中并无别的嫔妃有孕。许氏若生下皇子,可就是皇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