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范太太斟酌着道,“梅大儒为人有些古怪,怕是不想在京城里攀亲事……”
范芳神色不由得黯然下来。的确,梅大儒家三子一女,其实都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但除了长子梅若明曾经娶过一个妻子又病亡之外,其余子女都未曾婚配。就是幼子幼女,进京城快两年了,也没听见有半点消息呢。
范太太看女儿神情黯然,只觉心疼。若是范主事能升迁,那女儿的亲事自然好说,可如今——想着今年诸事不顺,范太太不由得叹了口气:“该请个人算一算,莫不是咱们家今年流年不利……”
范芳勉强笑道:“给爹算算也好。去神乐观求个签便是。”她家里不大信佛,倒是信道教的。
神乐观的签可不便宜。范太太肉疼了一下,忽然灵光一闪:“哎,今儿不是有来白云观还愿的么……”以前白云观都是那株紫藤有名,求签打醮的人少,不过从今儿这事看,白云观的道长仿佛也不简单?或许,可以往白云观去求个签?
谈论白云观的,可并不止范太太一家。
梅太太也在马车上正跟儿女说着话:“以前没听说这白云观的道长有这样的本领呢……”
梅若婳笑了一笑,道:“听说这位道长前几年都在外云游,去年才回到道观的,自然没人知道。若不是这村里的人来还愿做法事,道长自己也不说,怕是还没人知道呢。”
梅太太不由点头道:“这可真是真人不露相了。若是别家寺庙道观里有这样有本事的,还不早就宣扬得人尽皆知了。”
梅若明微微皱眉:“若真不想让人知道,也不会做这样的法事了。”
“瞧哥哥说的——”梅若婳娇嗔地道,“村里人来还愿,难道观里的道长还不许吗?”
“就是。”梅太太也轻嗔了儿子一句,“神佛的事儿,可不要这般,这是不敬呢。”
梅若明眉头皱得更紧了:“母亲,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佛道之事,母亲愿意来上个香也就罢了,却也不可深信。圣人以神道设教,原不是为了愚民的。”
梅太太不言语了。长子跟他的父亲最为相似,虽然性情更温和,可是这言必称圣贤的作派实在太像了。每回听他们父子说教起来,梅太太就有种无法形容的抵触,仿佛有好些话里的含意她都听不懂。
梅若婳脸色也变了变,撒娇地道:“哥哥又说教了。母亲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哥哥这么认真做什么呢。”
梅若明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生硬,对母亲未免有些太严厉了,忙道:“是我不该这样说,只是母亲不要太信这些才好。就是这道观寺庙的,也不要来得太频繁了。”
梅若婳忙笑道:“今儿是我拉着母亲来的。哥哥要怪就怪我吧。”
梅若明有些无奈地道:“你也是读书的人,以后了了少来这些地方吧。”
梅太太这才开口:“读书的人怎么了?那年年秋闱春闱,多少读书人还拜文昌呢,那不也是神道?前年秋闱,我跟你妹妹跑了不少寺庙,辰儿不就中了解元?去年春闱,你和你父亲都不叫我们去上香,佛前求来的吉祥符也不让你二弟戴——若戴了,说不定就是一榜了。”
“母亲!”梅若明真是无奈了,“那都是二弟三弟自己的才学,与拜佛求神有何干系?若照母亲这般说,人都不必求学,只要拜佛就是了。”
梅太太反驳道:“若自己肚里没点墨水,自然不行,神佛便是想保佑你也无从下手。可若是两人才学差不多,有神佛佑着的,自然运气更好些。”说什么愚民,难道她是愚民吗?会愚蠢到以为不念书,只靠拜佛就能榜上有名?她到处上香,难道不是为了儿子们好吗?就是长子的亲事,她都到庙里观里求过拜过,还不都是为了儿子好?
梅若明听出母亲恼了,只得放缓声音:“我知道母亲都是为了我们好,只是,这有什么用呢……”
梅太太更恼了:“这没用,那什么有用?就像你父亲一样,我寻的亲事他统统都说不好,自己又不去寻,难道这亲事就从天上掉下来不成?”她说到这里,又想起了今日遇见的沈云婷,“就是上回,你在杭州定的那门亲事,最后怎么样?倒是幸好没成,不然岂不要克了你!”
梅若明微微提高了声音:“母亲怎么也这么说?这种荒唐的话,那些无知妇人听信也就罢了——若这般说法,当初有人说我克妻,母亲也相信了?”
“这,这如何能一样!”梅太太愈发不悦,“冷氏那是病亡的,那位程百户呢?你也听了,才合了八字,就突然出了事。那好端端的在船上,怎么就出事了呢?”
梅若婳眼珠一转,轻咳一声:“哥哥,你不会还惦记着沈大姑娘吧?”
梅若明脸上一红,板起了脸:“婳儿,这可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
梅若婳噘了嘴道:“是丫头看见哥哥在枣林边跟沈大姑娘说话的……”
“什么?”梅太太顿时急了,“你跟那沈大姑娘私会去了?”
“母亲!”梅若明沉下了脸,“母亲怎说这话。我难道是那等无礼无耻之人?就是沈姑娘,也自有家教规矩。”
梅太太晓得自己一着急说错了话,忙道:“我就是担心……”
梅若婳过去抱了梅若明的手臂,撒娇地摇了摇:“我晓得哥哥不是那样人,只是——之前毕竟是议过亲的,若是被人看见哥哥与沈姑娘在那里说话,怕不有人要传闲话了。沈姑娘这会儿,本就有些闲言碎语的,若是再添这一样,岂不更……”
梅若明微微叹了口气:“我只是去看那枣林,在林边与沈姑娘偶尔相遇罢了。不过你说的是,若是给她再招来流言,倒是我的不是了。”
梅若婳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哥哥赶紧成亲,也就没人再拿那些闲话出来说了。”
梅太太在旁边没好气道:“成亲成亲,也得有亲可成才好。也不知你父亲到底要挑个什么样的人家!”这些话,她是不敢在丈夫面前说出来的,也只有在子女面前抱怨抱怨了。
梅若婳便又凑到她身边,抱了她手臂笑:“反正我是不嫁的,我就陪着娘。”
梅太太被她逗笑了,抱了她叹道:“我最急的就是你。”儿子还好,便是年纪大些,只要有前途有本事,自然不愁无妻,可女孩儿若是过了花信,可就挑不到好亲事了。
梅若婳撒娇道:“我不嫁我不嫁,娘难道不要我了不成,总急着把我赶出去……”
梅太太叹道:“我的儿,我哪里舍得你,只是这女大当嫁,留来留去,可就留成仇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必要进宫去求求皇后或者贤妃,给女儿寻一门亲事,若是宫里发话,想来丈夫也不会再挑剔了。
转念再想,如今家里儿女的姻缘皆不顺,也不知是不是冲克了什么,今儿来白云观,原该顺便求个签的。原是想着白云观不以签文灵验闻名,但看今日这还愿的事儿,可见道观里也有些有本事的呢……
白云观这一桩还愿的法事,很快就传开了。观里的香火便比从前旺盛起来。至于那位超度冤魂的道长青鹤的大名,也随之慢慢在京城里传扬了开来。到了武举结束,朝廷发下榜单的时候,青鹤道长又出了一次风头。
这次武举也是四方瞩目,最后的结果也很是不错,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则是武榜眼唐衡。
这位武榜眼年纪才二十八岁,看外表只是个书生模样,弓马步战都不成,却偏偏高中了榜眼,皆因他兵法战策出色,且通晓天文地理,是个帅才。故而虽然作战不成,皇帝却还是将他高高地点为了榜眼。
而青鹤道长这次出风头,也正是出在这位武榜眼身上。据说是唐衡与几位赴考举子前去白云观求签,正求到青鹤道长面前。一行共有五人,青鹤道长却手书一签,上写一个“不”字,掷与了唐衡。结果武举之后,唯这五人中看起来最为瘦弱的唐衡高登榜眼,其余诸人都落第了。
“写了个‘不’字?”许碧听着九炼说这事儿,忍不住好笑,“这算什么签?该不会是看着唐榜眼瘦弱,觉得他不会中,才给了他这一签吧?”
九炼一本正经道:“可如今外头都在说,这乃是‘中一个’之意,否则,为何只给唐榜眼写签,其余人却都没有呢?”
沈云婷在一边做件小肚兜,闻言笑道:“这倒也说得通。若真是这样,那青鹤道长还真是有些神通哩。”
端午节一过,天气就热得有些难熬,许碧也开始显怀,实在没法子再带着沈云婷出外交际了。可沈云婷倒似是比从前精神更好了些似的,每日陪着许碧说笑,还给未出世的孩子做针线,仿佛半点心事都没了。
“神不神通的,反正这名声怕是要更上一层了。这事儿是唐榜眼说出去的?”许碧摇摇扇子。自怀上这个孩子她似乎就火气壮了许多,如今就觉得热得很,若是到了六月,还不知要怎么过。偏孕妇也不能多用冰,许碧想想那日子就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