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不会扎眼,又何妨让她多在眼前晃晃呢?这正是胜利者的宽容。对付这对在沈夫人眼中再也爬不起来的母女,实在无须再踩上一脚了。
这话许碧当然不会说出来,但沈云婷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苦笑一下,却说不出话来。能说什么呢?这一切都是香姨娘自作的,她是香姨娘的亲生女儿,这些年来也是香姨娘想方设法地为她谋划,纵然香姨娘错了,她这个做女儿虽也是受害者,却并没有资格批评她。
许碧笑笑,摸了摸沈云婷的头发:“说到底,夫人还不是那等赶尽杀绝的人。”若换了心狠的,说不准就要借机处置了香姨娘。可沈夫人只要解了气,也就把香姨娘扔到一边去任她自生自灭了。
沈云婷低下头,半晌才点了点头:“我知道。”
“所以不用太担心。”许碧拍拍她的手,“该出去只管出去,再怎么说,还有你哥哥在呢。”
要说许碧对沈夫人的心理,现在还真是把握得很准。如今在沈夫人眼里,香姨娘就像一块烂泥,已经在她的鞋底下踩着,再也起不来了。
“娘,那不是——”沈云娇正要上马车,忽然看见了跟在沈云婷背后的一个青衣婆子,虽只是一瞥,沈云娇还是认了出来,那不是香姨娘吗?她怎么能跟着沈云婷出来?
沈夫人示意女儿坐好:“随她去。你只当是个跟着伺候的婆子就行了。”
其实,不用“当”,香姨娘如今鬓边都有微霜了,人又憔悴,穿上下人的衣裳,不施脂粉,活脱脱就像个粗使婆子,沈夫人瞧着真是痛快得很。不是总喜欢自称婢妾么?这会儿可正经叫她回去做个婢仆吧。
沈云娇撇撇嘴:“娘你也太纵容她们了。哪有姨娘跟着出门的,没规矩!”
沈夫人笑而不答,只疼爱地摸摸女儿的头发,替她整了整头上的八宝奔月钗:“在外头可别这样。”姐妹不和,落在外人眼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这种时候,沈云娇越是对沈云婷好,就越显得她贤淑。
“知道了。”沈云娇还有点抱怨,“我想戴那副红宝的头面……”那副头面是来京城之前在杭州新打的,如今京城也流行南式首饰,那副头面又鲜亮,戴出去,保证比沈云婷那对儿镶珊瑚珠的钗子华丽得多。
“急什么。”沈夫人轻轻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不是刚跟你说了,在外头,你们是一家子呢。”刚到京城,必得有个好名声才好。若是沈云娇打扮得富丽堂皇,把沈云婷远远比下去,叫外头人的说起来,纵然是嫡庶有别,可同一家的姐妹这样天差地别的,也难免有个苛待庶女庶姐的名声,这可不好。
“再说了,也不是满头珠钗才是好看。”沈夫人有点发愁。她自觉也是会打扮的,怎么女儿就没学到一点半点,只觉得金玉满身才是气派呢?就是今儿沈云娇这一身,都是她精心挑选过的,看着跟沈云婷的衣裳首饰价值相差不大,可细细看去,肯定比沈云婷的更精致贵重。
“你呀,都这么大了,也该自己学着打扮。平日里都教过你了,怎么就是学不会呢?”
旁边的宝梨忙笑道:“咱们姑娘生得好,打扮得鲜亮些也衬得起。不比那些个清汤寡水的,略贵重点的东西就撑不起来。”
这话倒也不完全是奉承。沈云娇浓眉大眼的,像沈大将军,虽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却是大气的长相,那些鲜亮华丽的衣裳首饰穿戴在身上,确实撑得起来。反倒是淡雅风致,跟她有些不合宜。
这边马车里母女俩忙着点检衣饰打扮,那边马车里香姨娘也在忙着给沈云婷整理衣裳,免得在马车里坐皱了,到了人家里不好看。
“这钗子还是——”香姨娘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虽说是赤金钗,钗头上镶的珠子也有莲子米大小,但颜色却是淡银之色。比起沈云娇那镶八宝的钗子,香姨娘就觉得有些寡淡了。
沈云婷一句话就让她闭了嘴:“那是夫人给云娇准备的,这是嫂嫂特意给我准备的。”
承恩侯府从前在京城之中算是低调的人家,虽然出了一位皇后,但皇后无子,承恩侯梅汝志又实在是个胸无大志之人,手中无权,只爱赏花钓鱼这些闲事,所以承恩侯府一直都不是什么宾客盈门的地方。
不过,如今梅贤妃入宫,还产下皇子,袁家又倒了台,承恩侯府便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了,若不是梅汝志整天的在别庄呆着,承恩侯夫人又不是什么样的客人都接待,恐怕还要更热闹些。
饶是如此,今日承恩侯府这一场桂花宴,也来了不知多少人,门前的马车排成了长队。
沈云娇在二门下了车,不由小声道:“人可真不少。”
其实沈家当初在西北,其声势也不逊于承恩侯府。袁家倒台之后,就是在江浙亦是煊赫。不过沈大将军素来不喜饮宴,沈夫人又只是个继室,并不敢太过违逆沈大将军的意思,故而沈家还真没这么热闹过。
二门处迎客的是承恩侯世子夫人吕氏。
梅汝清虽有两个侍婢,但家中子女却尽是承恩侯夫人所出,独子梅若恒早早就请封了承恩侯世子。不过他的性情很像父亲,整日里除了读读书养养花,也不做什么。而且他还不大喜欢出门,以至于京城里有很多人都根本不认得这位本该炙手可热的承恩侯世子。
世子夫人吕氏比丈夫稍好一点,因为承恩侯夫人在家中宴客之时,都是这个儿媳在侧,所以认识吕氏的人还不少,对她的评价也都不错。
“那就是世子夫人啊?”沈云娇倒是有些失望。
吕氏生得不错,但出身平平。梅若恒年纪只比梅皇后小一岁,当初梅皇后嫁做靖王妃,梅夫人本是想为儿子求娶高门的,却是袁太后挑中了当时任佥都御史的吕家之女,并暗示了梅皇后。
要说佥都御史是四品,就吕御史本人来说,官职不算低了。但吕家是寒门,并无根基,吕御史又有点孤臣的意思,虽然当时好用,但只要日后他退了,吕家后继无人,就算不得什么了。
梅夫人是不情愿的。但梅皇后认得吕氏,觉得她性情温润稳重,堪为弟妇,所以到底还是促成了这门亲事。
不过也正因如此,即使如今梅家成了承恩侯,吕氏的穿戴也不改从前的朴素,虽说身上的东西也都是好的,但乍一眼看上去却并不怎么显眼,至少沈云娇就没看到她所想像的雍容华贵的世子夫人模样。
吕氏身边还有个年轻妇人,年纪与吕氏相仿,脸上虽带着笑,眉间却似总有一丝愁色似的。这女子穿得更简单,沈云娇就更不感兴趣了。
因客人太多,沈家的马车都要在这里等一等,沈云娇觉得无聊,正四处打量,就见又一辆马车自大门进来,车辕上坐着个穿雨过天青色长衫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真称得上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沈云娇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心里一跳,眼睛便有些转不开来。
承恩侯府的下人已经迎了过去,沈云娇竖着耳朵听,便听那下人满脸笑容地唤了一声:“辰少爷——”接着便牵住辕马,旁边又上来几个丫鬟,将马车里头母女两人迎了下来,口中还唤着“七太太”和“婳姑娘”。
来京城之前,沈云娇自然也补过京城中各家的知识,能被承恩侯府以排行相呼的,那只是能梅氏族人。至于“七”太太——当初在沈家住过的梅大儒,不就是皇后娘娘的七叔么?
这么一想,沈云娇已经猜到这年轻人的身份了——这不就是上次秋闱之后,以论文而闻名的那位梅解元么?早听说他风神俊朗,形貌不凡,如今看来,竟是传言非虚……
香姨娘比沈云娇反应得还快,不过她的反应是往后退了一步,且很想把沈云婷挡住。倒是沈云婷神色从容,大大方方向梅太太见了个礼。
梅太太今天过来,因知道承恩侯府请了沈家,特意没让长子来送,只带了幼子幼女。这会儿在二门上遇见,不由得暗叫自己有先见之明,神色淡淡地跟沈夫人招呼了一声。
沈夫人见梅太太这副冷淡的模样,心里也有几分不快。亲事上头确实是沈家有些不是,但说到底也没损了梅若明什么。且梅大儒教授倭语的功劳,还是沈大将军在奏折里一力推举,纵然梅大儒是梅皇后的母族之人,也不能抹了沈大将军的推荐之功。更不必说,沈云殊还救过梅若婳呢。
这若是在私下里,梅太太冷淡些,沈夫人也就算了。可今日这是在承恩侯府,幸而眼前只有个吕氏,若是还有其他宾客,梅太太这般模样,岂不是很不给沈夫人面子?
幸好吕氏带着身边的少妇已经走了过来,笑着招呼。梅太太便拉了那少妇的手道:“沁姐儿,你也回京城了?”
承恩侯有三女,长女梅若华便是梅皇后,幼女梅若婉是梅贤妃,如今皆是身份高贵。唯有次女梅若沁,听说是嫁了个普通的书香人家,先帝之时便跟着丈夫外放出京为官,京城里并不见她的踪影。眼下梅太太这样招呼,这少妇显然就是梅若沁了,却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梅若沁生得与姐妹们有三分相似,只是眉目太过平淡,既没有长姐的端严,也没有幼妹的妩媚,只能算是中人之姿。不过她气质淡雅,眉尖常蹙的模样,倒是有几分楚楚动人。听了梅太太的话便轻轻笑了一下,温声细语地道:“今年父亲五十整寿,我这几年都在外头,此次带着孩子们回来为父亲祝寿。”
吕氏对这个小姑子显然十分亲近,笑道:“可不是,这一外放就是四年,家里人都惦记得很。”说完了,转头招呼沈夫人:“世子常常说起沈大将军和沈少将军,先定西北,再治江浙,战功累累,甚是景仰。只是沈大奶奶有喜,不好惊动。夫人能带着两位姑娘前来,真是不胜欢喜。”
沈夫人忙客气几句,跟着吕氏进了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