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太后气得发晕,这次真是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后仰了过去。架住她的两个宫人连忙改架为扶,其中一人有些紧张地向中年宫人道:“徐姐姐,这可别气坏了,皇上那里没法交待呢……”
徐姓宫人微微一笑:“你放心,只要不死就行。”她说着,熟练地拿起袁太后的手腕诊了诊脉,便道,“无妨,抬到床上去吧,一会儿自然醒了。”
她向皇帝自请来伺候袁太后,又怎么能就这样把袁太后给伺候死了呢?皇帝可是想让她再多活几年,也让她好好尝尝失去最重要的人、失去自己子孙的滋味儿。既然如此,她当然要用心地、认真地、周到地伺候,一定要让袁太后“好好”地活着才是呢。
宁寿宫里的消息,每日晚间都会报到皇帝处。
自皇后去后,皇帝以忧心西北为由,一直未入后宫,起居都在延和殿。后宫那些嫔妃们见不着皇帝,纷纷往延和殿送各种东西,直送了一个多月,见皇帝都给拒了,这股风气才慢慢地消停下来。
平安捧了一个汤盅进来,小心地放在皇帝身边的小几上:“陛下,这是苏美人送来的香菇青菜粥……”这些急于邀宠的妃嫔们,只想着讨好皇帝,送来的那些点心汤羹确实是精心炮制,里头什么好东西都舍得加,可就是没人想一想,皇帝为什么不要。
“盛一碗来吧。”皇帝眼睛还看着手里的奏折,淡淡地问了一句,“苏美人还在给皇后抄经?”
“是。”平安连忙回答,“苏美人每日抄经一个时辰,或金刚经,或妙法莲华经,有时也抄平安经和药师经……”有抄给皇后的超度经文,也有给皇帝抄的。且这些经文也并不供到宫中宝华殿,只在她自己的小佛堂供上几日,悄悄烧去。
“到底还有个记着皇后好处的人。”皇帝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难得并不张扬。”
平安低头不语。皇帝前半句,说的是梅贤妃;后半句,说的就是顾充媛了。
梅贤妃是不必说了。连平安都知道,梅贤妃的宠爱和高位,都是靠着梅皇后来的,可她不但不感激梅皇后,到最后还……
至于说顾充媛,倒也知道梅皇后对她不错,可这时候到底是生了些别样的心思。同样是抄经为梅皇后祈福,她每日一早就郑重其事把自己抄的经送去宝华殿,搞得宫里无人不知。一直抄到梅皇后下葬才停下来。
然而苏美人亦是每日抄经,且一直抄到如今,看这样子,是要抄到梅皇后七七之后才会停了。更难得她没半分张扬,从前大家都往宝华殿送经的时候,她也随着送过去,后来梅皇后下葬,众人都不再抄了,她便供在自己小佛堂里。若不是皇帝的人盯着,谁会知道呢?
再说这送汤粥的事儿吧,也只有她送来的都是素的,比如今天的青菜香菇粥,昨儿的麻油蟹壳黄,前晚的蛋黄酥,说起来也不是什么贵重材料,却顾到了皇帝的口味和心情。
且苏美人并不是一宫之主,虽说生了小公主之后,皇帝也给她开了个小厨房,却是真正极“小”的厨房,只有一个厨娘伺候,也是专为小公主做膳食的。像这蟹壳黄和蛋黄酥什么的,并不是小公主的口味,看卖相也不如宫里的精致,只怕还是苏美人带着宫人自己动手做的,这就更难得了。
平安暗暗地叹了口气。顾充媛低调了一世,却在这关键时候失了分寸,无非是得失之心太重罢了。可有捧雪自尽前的那番话,单凭她这番失措举止,就永远绝了自己入主中宫之路。
“苏氏之父辞官了吗?”皇帝喝着粥,又问了一句。
“听说是已经在写辞官的折子了……”平安连忙回答。他叫人把话捎给了苏员外郎,此人虽说是个庸才,在这上头倒还灵醒,听出是皇帝的意思,便是再不舍也连忙答应下来。倒是他那继室,一听这话仿佛天塌了一般,这些日子在家里疯闹呢。
平安低声道:“因是听说苏员外郎能去江浙,所以……”坚决不让他辞官。
皇帝嗤笑了一声:“这等妇人,还痴心妄想什么。”江浙那边事刚平定,再派去的人谁敢胡乱伸手?别说索贿了,只怕按例的孝敬银子也没人敢拿。这妇人连这都看不清,若是让苏家居于高位,还不知这等无知妇人能做出什么事来。
“说是怕辞了官,女儿在婆家被看轻……”妇人眼中也只有这些儿女事,还能看见什么长远不成?
皇帝再次嗤笑:“怕是以为朕叫他们离京,是为了压制苏氏罢?”
平安默然。前头那些都是借口,苏夫人确实是以为苏美人彻底失宠,所以才死死巴着丈夫这个小小的官儿不放,生怕这一辞官,一家子就成了平民百姓,连带着儿女也永世不得翻身了。
也难怪。似苏家这等人,当初将原配之女扔在家乡不管不问,后来赶上选秀又想送女入宫,不就是为了博些富贵?如今富贵不成,原有的官儿反也要丢了,又如何甘心呢?苏员外郎好歹还明白些儿,知道皇帝的意思不容违拗,这苏夫人就看得没这么清楚,大约只当是丈夫的意思,自是要闹了。
皇帝并不理睬苏夫人,只管说苏员外郎:“催一催。教书育人乃大善之事,朕私库里出白银千两,黄金百两与他,往闽地去好生建个书院,若能培育些人材,便是他的大功了。”
“是。”平安连忙答应,心里也暗暗吃惊。皇帝私库里出银子建书院倒也罢了,可这般出钱,便是送名声给苏家。如此看来,苏美人只消举止得当,这条路自有皇帝给她铺下,竟不消自己出力去争了。
皇帝抬眼看了平安一下:“银子,朕是出了,可这都是用来建书院的。若是有人敢挪用一两半钱,朕绝不留情。”他选中了苏氏的人品,可绝不容许苏家来拖后腿,若是苏氏之父竟是个糊涂不堪的,那就只能弃了他了。或病或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王平那里,叫他仔细着伺候,能诊出男女的时候,告诉朕一声。”当然,苏氏也得生下皇子才好。不过,即使她生不出皇子也无妨,梅皇后无子,照样能稳居中宫,这个位置,看的不是能否生育,而是人品。
平安再次躬身答应,心中暗想,只要苏美人生下皇子,这事儿怕就大局已定了。想到如今还在长春宫盼着东山再起的梅贤妃,在景阳宫疯疯癫癫的袁昭仪,还有在永和宫百般盘算的许婕妤,以及在玉泉宫苦心打理宫务的顾充媛,平安不由得暗暗叹息——唯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这话虽不大合适用在这里,却也是极准的了。
“这事定下来,朕也免去些心事。”皇帝将喝空的粥碗放下,“皇后是朕的结发之妻,民间有妻孝一年之说,朕不说服孝,单为了皇后一片公心,一年之内也不可提立后之事。你与我瞧着,谁若是在这时候不安分,就叫她去庙里给皇后诵经祈福罢。”
这说的庙里,可不是指宫里专门诵经祈福用的宝华殿,而是远在宫外的皇家寺庙了。只有皇帝去后,未曾生育的嫔妃才会去那里,青灯古佛度过后半生。若是有人去那里诵经,其实就跟进了冷宫没什么两样了,只不过名声上好听些罢了。
平安不敢出声。自皇后去后,皇帝本来心情极差,又赶上西北这场战事。他不禁也从窗户里向西北的方向望了望——但愿沈少将军快些将北狄人赶出边关,得胜归来罢……
第182章 已定
虽然北狄人是九月底退出边关的, 但沈云殊却并没有立即归来。
十月底,西北军入京献捷, 领头的却不是沈云殊,而是西北军的一名将领,此人在此次大战之中手刃北狄两名大将,其功列于第一。
献捷队伍入京的那天, 沈家包了沿途最好的一家酒楼里视野最宽阔的房间,却没有看见沈云殊, 不免都有点儿失望。不过沈云殊虽未回来, 九炼却先回来了,人黑了一层瘦了一圈儿, 乍看像块炭头,精神却是极好。
他从门外进来, 干脆利落地单膝点地行了个礼:“大奶奶安好?”
许碧险些没认出人来:“怎么——”
一边的知雨更是吓了一跳:“你怎么成这样子了?”
九炼抬头嘿嘿一笑,露出一排白牙:“西北那边日头毒风沙大, 晒黑了点儿。”
“何止是黑了。”知雨眼圈一红,“还瘦了好些呢, 这都不成人样了……”
许碧不由得抚额。九炼确实瘦了, 因为又晒黑, 就显得更瘦, 再加上穿了一身不起眼的短褐, 风尘仆仆,看起来确实跟当初在京城时的模样判若两人,但看他精神奕奕的样儿, 怎么也不至于“不成人样”啊。知雨这就把眼圈红了,全不是从前一言不合就怼人的模样了,这里头,怕不是有点情况吧?
九炼原本满面笑容,看见知雨红了眼圈,也有点慌了手脚:“哪里就不成人样了……这,军中自然比不得家里自在……”
“好了好了。”许碧轻咳一声,“是黑瘦了好些,可见在外头吃苦了。”
知雨这才猛醒自己失态——大奶奶还等着听大爷的消息呢,她倒在这里先絮叨上了——若说九炼黑瘦得不成人样,更不知大奶奶要如何担心大爷了。她连忙抹了抹眼角,强笑道:“都是奴婢糊涂了,到底是打仗呢。大爷怎么不见,倒是你自个儿先回来了?”
九炼笑嘻嘻道:“北狄被咱们打得溃不成军,又想退回关外去休养生息了。大爷哪容他们这般自在,已经派了沈七他们几个往关外去,务要借这机会挑得北狄那些人自己争夺起来,然后咱们趁乱,再打他一仗!”
“还要打?”许碧吃了一惊,“不是今儿都献捷了……”
“那是大爷的障眼法。”九炼嘿嘿一笑,“北狄人也以为,咱们献捷,这仗就是打完了。他们想得美呢,大爷对外说是受伤不宜挪动,要在西北就地静养,其实我回来的时候,大爷带着五千精骑已经出关去了,还有两万人在后待命——这一回,咱们非打北狄一个落花流水不可,教他们十年八年的,也不敢再想进犯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