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此事在谢崇出任指挥使的第一年,明仁帝已经得了消息,他故作讶异问,“依谢夫人看来,朕该如何处置?”
侯氏嘴里发干,心头涌起阵阵狂喜,急急说道,“这种不忠不孝罔顾法度之人,根本不配掌管北镇抚司,还望陛下将谢崇撤职,好生惩治。”
明仁帝从未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可笑之人。
大周朝开国时曾定下规矩,言道后宫不得干政,而侯氏不过只是个后宅妇人,身上连诰命都没有,居然一再想要插手朝局,还真是异想天开。
“朕倒是觉得指挥使此举合乎情理。”
单手捋着短须,明仁帝道,“圣人云: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齐氏铸成大错,谢家完全可以将她交由官府处理,但这个人不能是谢崇。乌鸦反哺,羔羊跪乳,不外乎一个孝字,谢夫人既然如此刚直不阿,当年为何不揭发此事,偏要等到分家之后?”
侯氏全然没想到圣上竟然知道了分家一事,她打了个激灵,两条腿直打摆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断为自己辩解:
“陛下,先前臣妇一时心软,将此事隐瞒下去,本以为谢崇会改过自新,却没想到他勾结刑部官员,刻意陷害自家兄弟,臣妇实在是见不得他继续作恶,这才入宫面圣,戳穿他的真面目、”
“够了!后宅妇人插手政事,你好大的胆子,看来是朕太过仁慈了,才会让你一再折腾,忘了自己的本分。”
明仁帝神情冰冷,冲着李公公吩咐,“将侯氏关入大牢好好反省,谢家的府邸逾制,责令其余人三日内搬出府,胆敢延误,严惩不怠!”
耳旁似有嗡鸣声响起,妇人面上血色尽褪,浑身力气都像被抽干了一般,根本说不出话来。
守在御书房外的侍卫快步走入,分别立于左右,拽着她的胳膊,将人带了出去。
李公公让徒弟去传旨,他留在宫里好生伺候陛下。
经此一事,他算是看明白了,谢指挥使深得圣心,明明十恶不在容隐的范围内,圣上却不在乎此点,毕竟指挥使既忠心又有能力,若是被上一辈的事情牵连,未免可惜。
而那侯氏也是倒霉,正好撞在枪口上,这才被关进大狱之中,且没说何时释放,这辈子怕是再没指望了。
*
带着新配置好的香料,周清坐马车去了云梦里。
刚进到雅间儿,雁回上了茶后,便将木门紧紧阖上,昭禾凑到近前,压低了声音道,“清儿,你可知侯氏被关押了?”
杏眼圆瞪,女人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她犯了什么事?”
见状,昭禾也猜到她并不知情,将事情原委解释一通,拉着她的手,笑着说,“幸好指挥使有先见之明,提前跟三房分家,若稍晚片刻,怕是都得惹上一身腥,洗都洗不干净。”
“陛下公私分明,应该不会责罚这么多人,如今只有侯氏一人被押入大牢中,谢岭与宁玉芜都没受牵连。”
“你以为不下狱就是好事?前任指挥使性情耿直,诛杀了不少贪腐的官员,那些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碍于谢崇的名号,这么多年都不敢报复,现在谢府败落,还不得上赶着去踩一脚?”
昭禾本就对宁玉芜没什么好感,上回她折辱郑氏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也到了她偿债的时候了。
周清耸了耸肩,素手掀开匣盖,粉唇微扬,“不说这些了,绸缎庄不是用蜀锦裁好了衣裳吗?我按照绣纹炮制了几种香料,有兰香、蔷薇香、桃香、荷香......因为用降真香木做主料,所以每样制备的并不多,估摸只够熏制一两件衣裳。”
昭禾低垂眼帘,叹息道,“近段时日清儿没回香铺吧?”
“是未曾回去,可有何不妥之处?”女人有些犹疑的问。
“刘凝雪成了齐王的妾室,身份虽不体面,却得到了齐家的支持,听说他们从大食国弄来了一种香丸,含在口中可以遍体生香,价格虽高,但买的人却不在少数。”昭禾边转动着腕上的串珠边道。
大周朝虽然盛行调香,但技艺上乘的调香师傅到底不多,特地研习香道,恐怕数年都不会有结果,对女眷来说,还不如买这方便的香丸,也能省些力气。
闻得此言,周清只觉得一股寒意缓缓弥散开来,她指尖冰冷,不带半点热乎气。
她记得很清楚,前世售卖香丸的并非沉香亭。那时周家已经败落,她家破人亡,但还得照顾铮儿,就算活的再难也不能寻死。
在浆洗衣裳的时候,主家夫人省吃俭用,就是为了买香丸含服。
此物确实神奇,因为是用各种香料配制而成,服下后会散发香气,再加上每个人体质相异,这股味道也全然不同,让京城的贵女们纷纷开了眼界,掏出荷包采买。
但每枚香丸的效用只能持续一月,若想让香气绵绵不绝,永远留存下去,势必要一直服食。最开始还没有什么症状,但吃了一年以后,那位夫人头发大把大把的掉落,牙齿也开始松动,连豆腐都咬不动。
不止如此,她面颊还生出疹子,溃烂最严重的时候正好赶上三伏,身上非但不香,一靠近便有浓浓的腥气扑鼻而来。
若只有零星几人出事也就罢了,偏偏因为香丸价值不菲,采买此物最多的便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她们出身不凡,有的毁了容貌,有的丢了性命......最后请太医仔细诊治,才发现是体内积聚的毒素过重。
女眷们平时十分注意,每日吃进肚的东西都经过甄别,要说中毒的话,怎会同时出现成百上千名病患?
一时间,京城人人自危,都以为她们患上了疫病。
过了不久,还是沉香亭的东家站出来,说香丸有毒,其中加了一味朱砂才会这样。
当时刘凝雪已经得了太后的青眼,因仗义执言,揭破了香丸的阴私,摇身一变成为了不少女子的恩人。许多夫人念着情,觐见太后时对她赞不绝口的夸赞,最后她才能顺顺利利的成为郡王妃。
没想到重活一世,售卖香丸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店铺变成了沉香亭,齐家也牵扯进来。说不准刘氏上辈子就参与其中,只不过见事情闹大,怕查到自己身上,先下手为强,戳破了朱砂的隐情,才赢得了良善之名。
若真如此的话,此女实在是卑鄙至极,踩着活人往上爬,借此实现自己的目的,真的不怕遭报应吗?
第89章 寿宴
见周清面色惨白, 浑身紧绷,昭禾说不出的焦急, 一把握住她的手,皱眉问,“手为何这般凉?你是不是染上风寒了,我让雁回请大夫。”
按住郡主的肩头, 周清缓缓摇头,“我没有害病, 只是被这香丸吓到了。”
死人重生实在太过离奇, 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实话,只能避重就轻的解释:“我曾见过这种香丸,服食后的确能让人遍体生香, 且气味各有不同,令人迷醉。但此物之所以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是因为其中加了一味朱砂, 朱砂带毒,一次两次没什么大碍, 要是连着吃一年两年呢?会有怎样的后果可想而知。”
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昭禾丝毫没有怀疑话中的真实性, 清儿自幼长在调香世家,嗅觉敏锐,轻而易举的发现了返魂梅与断骨花的猫腻, 如今只是一味朱砂罢了, 还比不上这两种香料离奇。
郡主略微皱眉, 思索了好半天才道,“过几天就是岳老夫人的寿辰,她是瑞王妃的嫡亲祖母,也是陛下的姑姑。老夫人身份尊崇,性情慈和,这些年做了不少善事,上赶着去镇国将军府参宴的人肯定不在少数,到时候我们将香丸的阴私揭破,也省得别人上当受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