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皇后也算饱经世故,自然瞧出这女子并非有心请安——她有那份孝心才怪呢——而是有什么私语要说。
她挥手摒退殿中诸人,待四下清净后,才撇了撇嘴道:“有什么话就说吧,在本宫这里不必卖关子。”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赵皇后虽不算格外聪明,好歹还有点眼力劲儿。
傅瑶微微一笑,盈盈起立,伏身拜倒在地,“求皇后赐臣妾一死。”
声音如金石般掷地有声,仿佛下定了决心。
“你这是做什么?”赵皇后皱眉。
这姑娘莫非怀孕怀出病来了,跑到椒房殿来寻死觅活?
傅瑶抬了抬下巴,“秋竹,把东西呈上来。”
“是。”秋竹答应着,掀起食盒,里头赫然是那碗原封不动的梅子汤。
“这是什么?”赵皇后更加迷惑。
傅瑶眼中蓦地流下两行清泪,她磕了一个头,哽咽说道:“臣妾自知出身卑微,不得皇后之意,贤妃娘娘更是不喜。是以臣妾虽身怀龙裔,依旧本分妥帖,不敢少有逾矩,却不知哪里得罪了二位,立意要除去我腹中孩儿。”
她指着那碗酸梅汤,泪水涟涟,“这碗梅汤是由贤妃娘娘差人送来,若非臣妾一时警惕,请来太医查验,此刻恐怕已遭不测。既然二位一定不愿臣妾诞下太子的骨肉,与其日日为腹中胎儿提心吊胆,不如索性赐臣妾一条白绫,让我们母子一同归西便是。”
宫里的女人不是最喜欢演戏么,她倒要看看谁的演技更好。一哭二闹三上吊,谁不会呀,即便以前没用过,见也见多了。
赵皇后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根麻绳,这个贤妃,总喜欢给自己找不自在。做便做了,还做得这么直白,这不是将把柄往别人手上送么?
这姓傅的女子也同样可恶,口口声声你们二位,俨然把自己视作同党,偏偏她还无法辩驳。
赵皇后按下一口闷气,好言好语说道:“你先起来。”还体贴地伸出一只手。
要她对一个后辈低声下气,这还是头一遭呢。
傅瑶掏出手绢拭了拭眼角的泪,扶着皇后的手掌起身入座,眼圈儿仍是红的,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赵皇后沉吟片刻,“你说的果是实情?”
傅瑶知她疑心,坦然说道:“娘娘若不信,只管请太医来验就是了。”反正她也不怕查证,皇后的表妹作出这种事,还有脸指责别人诬赖么?
赵皇后烦恼的说道:“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本宫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是,那臣妾静候佳音。臣妾相信皇后娘娘秉心公正,绝不偏私。”傅瑶把每一个字咬得清楚极了。
这摆明了是威胁。赵皇后哑然无声。
傅瑶施礼告退,赵皇后则揉着两边太阳,深觉无力。半晌,她闷闷吩咐道:“去请贤妃过来。”
郭贤妃来的路上正遇见回去的傅瑶,傅瑶仗着身孕,礼也不施了,只浅浅笑道:“贤妃娘娘保重。”
郭贤妃本来心怀鬼胎,见她安然无恙,心中更是忐忑,因此只不作声,梗着脖子从她旁边走过。
她还未想到傅瑶已向皇后告发此事,进来的时候,还努力挤出一副笑脸,“天色都快黑了,娘娘怎么还想到见我?”
凤座上的赵皇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目光阴冷如一条毒蛇。
郭贤妃被她盯得毛骨悚然,还想东扯西拉找些话题,眼睛一转,看见案上白瓷碗里红色的汤汁,立时哑口无言。
“本宫问你,这梅子汤是不是你差人送去的?”赵皇后冷声问道。
事情既已暴露,再抵赖也是无益。何况,郭贤妃最清楚赵皇后的性子,她这人看似温和,真正发起脾气比谁都厉害,这个时候狡辩等同于火上浇油,她只好老老实实认罪,“是。”
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是一回事,自己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赵皇后的牙关格格作响,她猛地一甩衣袖,瓷碗从案上挥落,裂成无数碎片,汤汁淋淋漓漓撒了一地。
郭贤妃的衣裳也被染上大片浅紫污痕,她更不敢闪躲,匆忙跪下,也顾不得瓷片扎身,急急说道:“娘娘,我也是无心的,我听说放些山楂滋味会更好,傅氏有孕,她不是爱食酸么……”
“那枳实呢?”赵皇后冷眼看着她,“也是你不小心的杰作?”
贤妃哑口无言。
赵皇后猝然起身,裙摆拂拂从她身上掠过,“我知你一向愚蠢,却没想到你会蠢到这种地步!傅氏这一胎多少人看着,连陛下都下旨让她安心休养,你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一旦被有心人知觉,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事已至此,大不了臣妾一人做事一人当罢了。”郭贤妃赌气般说道。
“糊涂!你以为本宫真能置身事外?谁都知道你是本宫的表妹,一向来往密切,若你出了事,本宫一样逃不脱干系,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是说,叫荣华富贵迷晕了眼,才屡屡做出不和自己身份的举动?”
郭贤妃心中也颇自悔,只好放低姿态,“臣妾有罪,请皇后娘娘责罚。”
“罚当然要罚。”赵皇后淡淡说道,“可此事不能宣扬,本宫也不好在明面上罚你。这样,你身子不好,往后就在披香殿好好休养,无事不必出来了。”
这不等同于终身幽禁么?
郭贤妃急急抬头,“皇后娘娘,臣妾身子一向康健……”
这个贤妃,都到这地步了还是一样蠢。
赵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无妨,本宫说你病了,你就是病了。太医院也会如此。”
郭贤妃的心立刻凉了半截。
她怎么忘了,赵皇后虽一向自诩与她亲近,可她毕竟只是妃妾,而皇后,才是这六宫之主。
她顿时心灰意冷,老老实实地磕头谢恩,“臣妾遵命。”
有几块碎瓷片扎进膝盖肉里,疼得她冷汗辚辚。然则郭贤妃知道,就算是赵皇后这位表姐,如今也不会心疼她了。她只好攒眉忍受,勉强站起,拖着蹒跚的步子向殿外行去。
赵皇后也未让侍婢搀扶一把,只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问道:“这回的事,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背后唆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