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顺鸳的面庞称不上娇艳无俦,可是那股青春稚气的美是这里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比拟的,一双亮烈的眸子尤为动人。看着她,厉兰妡立刻觉得自己老了。
甄玉瑾心头更不是滋味,她比厉兰妡还大了五岁,跟这个小姑娘比起来简直是两辈人,为什么男子可以无限期地年轻下去,而女人的年华总是易逝呢?
她又一次觉得上天的不公平。
☆、第74章
崔顺鸳的声音直如黄莺出谷,“原来表哥还记得我,我还当表哥早就把我忘了呢!”
她一口一个表哥,毫无面对尊上者的避忌,众人听在耳里,又是不满又是无可奈何——太后和皇上都没说什么,她们更不好提了。
萧越亲昵地笑道:“自然是不能忘的,但不知你是否还和小时候一样顽皮?”
崔顺鸳脸上一红,似乎忆起儿时青涩的故事,拧着衣角不说话。太后便笑道:“已经是大姑娘了,哪里还能跟小时候一样不知忌讳,想到哪里就是哪里。这是看着皇帝亲近,所以多说了两句,却不知在外头,人人都夸顺鸳是个文静的美人儿呢!”
崔顺鸳相当识趣,立刻收拢衣袖,变得沉静且端庄,“太后娘娘谬赞了,陛下听了会笑话呢!”
萧越笑道:“朕倒不觉得母后夸大。”
三人聊得水泄不通,众妃听在耳里,却一个个变成了木头人,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仿佛她们都是些一百瓦的大灯泡,阻碍了一家子团聚——他们终究有血脉联结,自己可算得什么呢?
太后大约怕再说下去,自己会给侄女儿树敌不少,于是柔和笑道:“哀家许久不见顺鸳了,想留她在宫中多住一些时日,皇帝,你的意思……”
萧越忙道,“母后做主便是。”
厉兰妡听在耳里,却暗暗称奇,太后摆明了要把侄女儿许配给自己的儿子,为何不当场提出来,却只说留她住些日子?莫非太后学精了,怕儿子抗拒,所以稳扎稳打、一步步的来?
她看向贾柔鸾所坐的方向,但见她面上仍含着温婉的笑容,一张脸却隐隐发青,想来太后在殿中私藏了一个美人,也是瞒着她的罢。太后才帮她夺了主理六宫之权,转眼又给她添堵,且两个都是侄女儿,论亲近不分彼此,不知贾柔鸾心中作何感想。
厉兰妡回到幽兰馆,心情依旧明朗,也未有一层阴影笼罩着,她的胃口当然也很好,午膳还吃了半只油汪汪的烧鸡,喝了一大盏普洱茶才解去腻味。
厉兰妡吃饱喝足,正要睡个午觉,外边忽然来报崔小姐来了。厉兰妡忙吩咐人请进来,一面笑道:“才将睡下,又匆匆爬起,倒叫崔小姐笑话本宫不修边幅了。”
“厉夫人丽质天成,不消梳洗都是极美的。”崔顺鸳甜甜地笑起来,“顺鸳因将在宫中住下,姑母叮嘱我到各宫里拜见一回,所以这会子过来,不想打搅了夫人歇晌,是顺鸳的不是。”
出身名门,却半点骄矜的架子也没有,的确是个可爱的姑娘。厉兰妡因和气地说:“崔小姐太客气了,既是太后的吩咐,只管住下就是,何必这样劳累?”
“礼数上总是不可缺的。”崔顺鸳笑道,“久闻夫人深得皇帝表兄宠爱,如今一瞧,原是应该的,夫人不但容色过人,性子也好,怪道姑母叮嘱我多与夫人结交呢!”
有什么好结交的,这意思摆明了要留在宫中么?厉兰妡不置可否,忽见明玉蹦蹦跳跳地从外头进来,崔顺鸳立刻张开笑脸:“这便是明玉公主罢?果然生得十分漂亮,和夫人您活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明玉紧紧靠着厉兰妡的裙子,略带敌意地看着新来客。
厉兰妡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柔声唤道:“明玉,这位是崔小姐,论起来你该喊她一声表姑。”
明玉应付地喊了一声“表姑”,接着便扬起小脸,“母妃,我身上有泥,得进去浣手。”
厉兰妡低头一瞧,见她手心果然沾了些泥巴,显是在外头玩耍弄上的,便点头道:“去吧!”
明玉一溜烟似地进去,崔顺鸳看着她的背影,眼里竟有几分欣羡,“小公主着实可爱,夫人您真有福气。”
“妹妹你将来也会有这样福气的。”厉兰妡意有所指地说。
一句话说得崔顺鸳低下头去,粉脸上蒸出红霞来,“夫人说的是,实不相瞒,顺鸳已经许过人家了。”
厉兰妡大出意外,“许过人家了?”
崔顺鸳点头,“是青城候家的公子,太后说了,要为我求皇上的圣旨,让我风风光光地从宫中出嫁,免得将来受欺凌。”
青城?大约不是京中,而是外省什么地方。当然,厉兰妡可不管她嫁去哪儿,只要她不留在宫中,厉兰妡的心口大石就能放下,她笑得无比放心:“谁敢欺凌崔家小姐?太后既然这般上心,破格封为郡主出嫁也未可知呢。”
两人亲热地聊了半个钟头,厉兰妡才放她回去。明玉早已洗完手,这会子又蹭蹬蹭蹬地出来,鼓着嘴道:“我不喜欢她。”
“谁?”
“那个姓崔的表姑。”
厉兰妡奇道:“为什么呢?”
明玉板着脸不说话了,兰妩在一旁笑道:“小孩子的眼睛看得最透的,孰是孰非一眼就能瞧出来,看来这位崔小姐不是善茬。”
厉兰妡沉吟着道:“甭管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既然她已许过人家,想来也不能轻易改悔,与咱们无碍的人,咱们不必放在心上。”
一个女孩子总不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说谎,她相信崔顺鸳不会这样不顾体面,话虽如此,厉兰妡到底有些不放心,托人打听到果然有户青城候府,她才敢肯定。
她是这样信以为真,所以当得知崔顺鸳即将被封为婕妤时,那份惊讶就不必提了——册封的意思是在一月之后露出来的,萧越打算将其封为婕妤,赐居绣春馆,与太后比邻而居,真正亲近到极处——虽说绣春馆未必是个好地方,太皇太后就是在那儿逝世的,或许因此更增加了她的体面。
萧越当晚未留宿在太仪殿或旁人宫中,而是仍旧来到幽兰馆,厉兰妡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臣妾仿佛听说崔妹妹曾许过人家,怎么陛下又将她纳入后宫呢?”她怕萧越不悦,又抿嘴笑补上一句,“自然了,臣妾也是道听途说罢了。”
萧越白皙的面容上覆着一层红色——是蜡烛的红光,映得屋中鬼影曈曈,迷蒙而凄艳。他面上不带分毫情绪,“顺鸳的确已许过人家,是青城侯家的二公子,原也是门当户对。”
“那怎么又……”厉兰妡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因那人于两月前堕马而死,顺鸳未嫁而丧其夫,众人皆道不祥,无人敢再娶,母后可怜她孤苦无依,才将她接到宫中来,朕也是才知此事。”他搂住厉兰妡的腰,“你放心,朕对她只有兄妹之情,册封也只是给她个名分,好让她安生度日,你无须放在心上。”
厉兰妡却没注意这个,她的重点在于两个月上,这么说来,崔顺鸳对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未婚夫已经死了,她却巧妙地隐瞒了真相——虽然她也没有说谎,只是刻意避开了这一点。
厉兰妡不禁觉得有几分恼火,她本以为崔顺鸳只是有点活泼过头,没想到她娇俏迷人的外表下还有这样的心机,若叫她进了宫,又有太后做靠山,又有年轻做资本,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啊!
这一夜她都在思忖这件事,不止崔顺鸳,连萧越也不能叫她放心。他口里说只把崔顺鸳当做妹妹,谁知道心中是什么想的,何况他们还相识得那般早,有过许多纯真且有趣的记忆,她如何能与这些回忆比呢?
次日一早,她送走萧越上朝,自己却啜饮着一碗稀粥发起愣来,兰妩关切地道:“夫人没有胃口么?得多吃一点,小孩子才会长得好呢!”
厉兰妡懒散地将碗放下,“是没多少胃口。”
兰妩察言观色,试探着道:“夫人为崔婕妤的事烦心?”崔顺鸳虽还未被册封,不过圣意已定,她这么说也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