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榆华笑道:“听说这位刘先生家中清贫得很。他中了进士之后,因为没钱打点,便候不到缺,索性考了庶吉士,进翰林院里再读三年书。只是京城米珠薪桂的,少不得要再找些事情贴补家用。横竖庶吉士没什么正当差事,来书院讲学也是一举两得。”
“果然是不易。”于氏点头道,“如今风气就是这般,不打点,任你有才学怕也要埋没。”
蒋榆华道:“可不是祖母说的这般。刘先生给我讲了些应试的门道,我听着大有帮助呢。”
小于氏不由得欢喜道:“这可真是太好了。”转念又道,“若是今年你过了院试,便该给这位刘先生送份谢礼。难得你识得一位进士,若能多多指点,必有好处。对了,你哥哥呢,难道他没有听?”
“我自然也叫了哥哥去听的。”蒋榆华一拍胸脯,“刘先生本是只给举人们讲课的,也是跟我投缘,才特地讲给我和哥哥听的。”
“你哥哥方才怎的没跟我说起……”小于氏喃喃自语了一声,又把这心思抛开了,“罢了,你们兄弟两个都好了才好。”
蒋丹华才高兴一下,母亲的话题又转到了弟弟身上,不由得把脸又拉了下来。可惜并没人注意到她,于氏和小于氏又絮絮问了蒋榆华好些话,才让他走了,回头才见蒋丹华沉着脸,不由得道:“这样的喜事,怎么拉着脸呢。”
蒋丹华将头一扭:“不过是中了童生罢了,又不是中进士。”
“你懂什么。”小于氏不由得教导起女儿来,“这饭都是一口口吃的,童生、秀才、举人、最后才是进士,你爹爹当年就是这么一步步来的。”说着又高兴起来,“你弟弟今年若能中了秀才,就比你爹爹当年还要早些呢。”
“那也等他中了秀才再说吧。”蒋丹华更不服气了,“娘,大姐姐怎样了?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见大姐姐的吗,几时才去?”
小于氏语塞:“这个,先等一等吧……”陆宝林现在不知道怎样了,但皇帝已说了此事不可宣扬,可想而知,下次就是进宫,也还是只能带着桃华去。
蒋丹华气愤地扭头就跑了。小于氏有些无奈:“这孩子,太不懂事。”
于氏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这时候才慢慢地道:“上回你带桃姐儿进宫,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于氏有些心虚,她至今还没告诉于氏蒋梅华已经决定放弃太后的事,只得道:“并没有什么事,不过是去看看梅姐儿。梅姐儿如今脸色已好多了,身形也瘦了些呢。”
于氏微微抬了抬眉毛:“是吗?难怪看你上次回来很是高兴的模样……”
“是高兴,是高兴……”高兴根本不是为了蒋梅华的身形……
于氏皱眉看了她一眼。这个侄女在眼前十多年了,脾气如何她都揣摸得透彻,眼下这样子,十之八九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呢,她正要问,外头已经有丫鬟进来报:“宫里来人了,要宣三姑娘进宫!”
“宣三姑娘进宫?”小于氏心里一喜,难道是因为陆宝林好了,皇帝要奖赏桃华?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劲儿——当初皇帝可是说此事不可宣扬的,怎么这会儿反倒自己宣扬出来了?
正要再问,就见后头帘子一掀,竟是沉香跟了进来,脸上的神色可不大好看:“老太太,夫人,不好了,是太后要宣三姑娘!”
于氏还有些茫然:“太后为何要宣桃姐儿?”
沉香看了一眼小于氏,不得不答道:“婕妤娘娘让三姑娘给陆宝林治病的事儿传出去了。吴宝林在太后面前荐了三姑娘,太后这就宣三姑娘进宫,给太后诊脉。”
“什么什么?”于氏听得都糊涂了,“梅姐儿让桃姐儿给谁治病?”
沉香过来,原是想找着小于氏商议的,没想到小于氏正在于氏这里。宫里来人宣召,这时间又耽搁不得,也只能当着于氏的面说了。
“你让桃姐儿去给那陆宝林看病?”于氏变了脸色,指着小于氏,“宫里自有太医,要你多什么事!”那是皇后要挪去冷宫的人哪!什么误诊,宫里太医难道连肺痨和梅核气都分不清?那分明是皇后不想让人给陆宝林治病,蒋梅华做什么要跟皇后对着干?
小于氏也没防到这事能捅到太后跟前儿,硬着头皮道:“梅姐儿也是想给皇上分忧——母亲,梅姐儿到底是要跟着皇上才能出头,太后和皇后是靠不住的。”
于氏气得头昏眼花:“分忧也不能明着跟皇后作对!如今太后来宣召桃姐儿了,若是桃姐儿治不好太后的病,那该如何?”
小于氏心里咯噔一下,勉强道:“不会吧……我看桃姐儿医术委实还不错,才给陆宝林诊了诊就看出不是肺痨……”
“你,你真是蠢!”于氏气得也顾不上丫鬟在侧要给儿媳留脸面了,“你当太医们真不知道陆宝林不是肺痨吗?可太后这个病症,却是太医院的院使都没法子的!”
太后自打被黄公公气着了之后,就时常胸头作恶,呕吐不止。以太后之尊,太医院自然是倾尽全力,可就是拿这病没法子,既找不出原因,又止不住呕吐。如今黄公公担着气病太后的罪责,已经被皇帝骂了两回了。
“何况这种气出来的病,太后说好了就是好了,说不好就是不好,你懂不懂?”于氏暗恨自己没早点给儿媳立立规矩,她若是跟旁人家的媳妇一般,侍候过婆母的头痛脑热就会明白,有些病,好不好不是医生说了算,而是病人本人说了算的。
小于氏已经被骂得懵了,沉香见势不好,只得上前道:“老太太,宫里的内侍还在外头等着呢,三姑娘得赶紧进宫,这——”
“进宫又有什么用!”于氏恨不得给沉香来一耳光,只是怕带出幌子被宫里人看见不好,“看你从前也还妥当,怎么不知道劝着你主子!太后若说桃姐儿不但治不好病,还治得更坏了,你主子还要不要活!”
小于氏战战兢兢道:“可,可也不是梅姐儿让桃姐儿去给太后治病的啊……”
“谁会容你辩驳这个!”于氏快气死了。可是现在就算打小于氏一顿也来不及了,“去叫桃姐儿,准备进宫去吧。银柳,你去,跟她讲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叫她进了宫小心应付,最好是说治不了,不要给太后开药。”
小于氏头昏脑胀,喃喃道:“桃姐儿跟陆宝林相识,就算梅姐儿不在皇上面前荐她,她也会去给陆宝林诊治的……”
于氏眼睛一亮:“就让梅姐儿这样说——”话才说了一半又黯淡下来,“罢了,都是姓蒋的,怎么脱得开干系?”
“那,那怎么办啊……”小于氏快要哭了,“母亲,当初你也说梅姐儿入宫会得太后喜欢,你想想办法啊……”
于氏叹口气站起身来:“罢了,我和桃姐儿一起去吧。她一个小姑娘家,独自进宫也不合规矩,我去也勉强说得过。来人,给我换身素净点的衣裳,不要那些镶金戴玉的狄髻,拿个黑纱的来就行,首饰也捡规矩的。”
于氏急急收拾好了,内侍在外面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还是管家连着塞了两个荷包过去,才将他稳住,见蒋家马车出来,才骑了马在前头走了。
于氏一上马车,就见桃华坐在车里,神情冷淡,顾不得别的,先将她头上身上都看了一遍,见饰物不多,中规中矩,既不招摇艳丽,也不致失仪,这才松了口气道:“进了宫,说话可要仔细,若上头贵人不问,就不要说话。”
桃华憋了一肚子气,嗤地笑了一声:“伯祖母这些话怎么不跟婕妤娘娘去说呢?若是婕妤娘娘明白这个道理,伯祖母也不必今天提心吊胆跑这一趟了。”
于氏脸腾地发起热来,沉香急忙道:“这事儿并不是我们娘娘说出去的。”
“是啊,你们娘娘嘴可牢了,从来也没跟皇上说过什么呢。”桃华讥讽地道,“从来也没有一心为了讨好皇上,就不管别人愿不愿意,硬把人推出去。”
沉香的脸也胀得通红,勉强道:“难道我们娘娘不说,三姑娘就不去给陆宝林诊治了吗?再说,若是没有我们娘娘在宫里,陆宝林病了,三姑娘怕根本就见不到她呢。”
桃华冷笑:“你道理很多,但愿你这些道理今日能让太后娘娘高兴,也能让我替太后娘娘治好了病。否则你这些大道理,运气好点去冷宫里说,运气不好就要去地下跟祖宗讲了。”
沉香白了脸,于氏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勉强道:“太后娘娘也不是嗜杀的人,你只要按规矩来,若是治不好,就承认自己医术不精,想来娘娘也不能怪你的。毕竟你年纪还小,又不是宫中太医。”
这些话倒还靠谱一点,而且于氏估计也不知道蒋梅华的主意,桃华便勉强把肚子里的气平了平,冷冷地问沉香:“你可知道太后娘娘是什么病?”
沉香知道得并不多,也就是宫里头都知道的那点儿事,桃华听了一遍也不得要领,只得不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