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崔知府瞪了她一眼,“若报重病,宫里岂有不来查看的?人都没了,让他们看谁?只有人死了才保险,他们总不能开棺吧。”
崔夫人怔住了。往宫里报了暴毙,就等于对世人宣布,崔秀婉已经死了,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丧事一办过,虽然崔秀婉本人还活着,但她已经永远不再是崔秀婉,不再是福州知府的女儿了。别说什么日后还要带着夫婿儿女回来承欢父母膝下,就是现在,她也将成为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人,没有户籍没有身份,她将是一缕游魂,根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可是,可是……”崔夫人手都抖了起来。到底是她从小养到大的女儿啊!这简直就是绝了崔秀婉的路,与杀了她何异?
崔知府的表情有些狰狞:“不然怎么办?让宫里知道她与人私通还私奔了?你是想全家都被她害死?你我生出这样的孽障来,一死也无妨。那儿女们呢?敬儿和敏儿呢?”
崔夫人想起两个儿子,英俊能干的长子,聪慧好学的幼子,最终,她沉重地点了点头。
崔知府舒了口气,又道:“你也不要太担心。等这事过去,慢慢把秀婉找回来,托词说是远亲家的女儿,也是一样的。”想了想又道,“银朱那贱婢跟着她走了,还有个银红,也不可让她活着,免得泄了密!”
崔夫人觉得亲女儿跟远亲的女儿是不一样的,但事已至此又能说什么呢?只能木然点头:“银红着人勒死,就说是自尽殉主。银朱——只说也是殉主了就是。”
她说着,一口气无处发泄,突然愤愤地道:“都是蒋家丫头出的好主意,我饶不了她!”
崔知府却皱了皱眉:“我进城的时候,听说蒋家得了封赏?”
崔夫人哪有心思去打听这些,自然不知。崔知府随手点了个人:“去打听打听。”回头又向妻子道,“你也别怪三怪四,终究是你没看住人。且蒋家如今似乎得了圣心,切不可轻易为敌。”
别说崔知府,现在整个京城的官宦人家大概都知道蒋家得了圣心了。早辞了官的老太医被赏了正五品致仕,那一年几百两的俸银倒不算,关键是这份儿荣耀。更不必说蒋家二房一个白身,竟得了皇帝钦封的药师称号,又是奉旨修书,出行各地都能调钱调人不说,见了正四品官员都能不跪。
须知外头的知府也就是正四品,也就是说蒋锡走到京城外头去,几乎没人能让他行礼了,反而是那些七八品的县令什么的,倒要考虑一下要不要向他行个礼。
有消息灵通,自觉与蒋家关系亲近的人,今天就已经上门道贺了,估计明后天来道贺的人更多,小于氏到了夜里,就跟蒋铸商量起来:“是不是该请一日酒?”
蒋铸也有点拿不准。按说这不是正经的升官授职,若是请酒未免太轻狂。可毕竟皇帝封赏,还有亲笔写的字儿,不摆酒岂不又显得你不重视皇恩?
“亲朋好友的略请一请吧。”蒋锡犹豫再三,拿定了主意,“衙门里的同僚就不必请了,省得让人说咱们轻狂。如今得了这样的恩宠虽是好事,日后行事也要更稳重才行,不然好事翻成坏事,也不是没有。”
小于氏连连点头:“我明白。”随即又满怀希望地道,“咱家立了功,梅姐儿在宫里日子也会好过些吧?”
蒋铸皱着眉头,慢慢摇了摇头:“这功,大半是二房的。”
“老太爷还去了呢!”小于氏不服气地道,“怎么就不算咱们的功了?”
“老太爷虽去了,那治病的方子却是桃姐儿拿出来的。更不用说太后那里——”蒋铸冷淡地道,“何况老太爷在洛南就说了,方子是桃姐儿的,他不过来帮忙。”他这个父亲,是半点也不想帮衬他。
“这,这也太偏心了……”小于氏忍不住埋怨起来,“桃姐儿一个丫头片子,连这样的大疫都没见过,我不信这方子是她的!”
“你不信又能如何?”蒋铸仰面望着帐子,“何况那金鸡纳粉千真万确是三弟从广东弄来的,这是实打实的功劳。”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不相信那臭蒿的法子是她想出来的。”小于氏振振有词,“既有这么灵的东西,她还用想别的法子?”
蒋铸没有与妻子辩论药方的事儿,只是沉默地想着心事,半晌才道:“不如趁这个机会,让杏姐儿进宫去看看她姐姐。”
“老爷是要——”小于氏一惊。
“再怎么说,桃姐儿也是她举荐的。”蒋铸缓缓地道,“这会儿趁着还有些脸面,再放个人进去,皇上也肯抬举一二。再者,咱们先送个人进去,也能挡着桃姐儿。”
小于氏睁大了眼睛:“老爷是觉得,皇上真看上了桃姐儿?”
“要不然怎么那个院判的官儿又收了回去,且连对桃姐儿的封赏都没有?”蒋铸沉沉地道,“若是桃姐儿进了宫,皇上赏她个嫔位,自然比什么封赏都好。”
“这不行!”小于氏马上道,“梅姐儿算是得罪她了,若她进了宫,梅姐儿怎么办?”
“所以才要先送杏姐儿进去。再怎么说,也没有姐妹三个都进宫的道理。只要皇上能看中杏姐儿——就怕她不成……”蒋铸对庶女没什么深刻印象,也就没什么信心。
小于氏在庶女飞上枝头与侄女得了荣宠之衡量了一下,马上做出了决定:“杏姐儿生得还不错,我再调理调理。”她在黑暗中往东偏院的方向看了一眼,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二房太过风光了。
☆、第102章贺酒
此刻,东偏院里的人也都没睡呢。
曹氏守着一盏灯给蒋锡纳鞋底,一面埋怨地道:“还当老爷进宫就能得了官,怎么皇上就封个什么药师呢?连你伯祖父都得了个五品,桃姐儿立了这样的大功,老爷反而什么都没捞着了?”
“爹爹奉旨修书呢。”蒋燕华在她对面绣着一幅鞋面,淡淡地道,“姐姐说了,爹爹此后哪里都能走,见了官都不必磕头,还能从官衙里支钱支人,是极大的荣耀。”
“可那毕竟不是官啊。”曹氏愁死了,“他若得了官,你就是官家小姐了,将来说亲事都好办呢。还有你舅舅——”
蒋燕华眉毛一立,打断了她的话:“什么舅舅,曹五一家谋害承恩伯,都打进死牢了,可跟咱家没关系!”
曹氏顿时抹起泪来:“可那终归是你舅舅啊,你小时候他也疼过你的,还有咱们被陈家赶出来的时候……”
蒋燕华斩钉截铁地道:“就算他从前对咱们好过,咱们也报答过了。那玉雕水仙的事儿,还有娘你的嫁妆,不是都补贴了他们?咱们已经仁至义尽,可不能再让他们拖累了!娘你别犯糊涂,若是再惹上这事儿,恐怕你离着被休就不远了。”
这话吓住了曹氏,只是低低啜泣,不敢再说了。
蒋燕华并不在意,只管一边刺绣一边想着心事,半晌才道:“今儿来道贺的人里头,好像没有刘翰林?”
曹氏哪里知道。蒋燕华便转头吩咐旁边的茯苓道:“你去打听打听,这几天府里要不要摆酒,会不会请刘翰林。”说着,目光锋利地看了茯苓一眼,“嘴紧些,别叫人知道了乱说闲话。”
茯苓低头答应了,心里却暗自叫苦。当初她想着将来家业都是蒋柏华的,不惜得罪了桃华也要奉承曹氏,却没想到现如今会变成这个样子,此刻再想回头都不成了。想来想去,也只能盼着蒋燕华将来许一门好亲事,将自己带过去,若是一直留在蒋家,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曹氏待茯苓出去了,才有些畏怯地向女儿道:“这事儿——私下里怕是不妥吧,不如跟老爷说?”
蒋燕华瞪了她一眼:“若是有好亲事,娘觉得爹爹会先顾着谁?”
那自然是桃华了,蒋燕华再改了姓,也不是蒋家的血脉。曹氏不吭声了,半晌才道:“这事,能成么?”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蒋燕华其实心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表面上却十分镇定,“先打听着消息,总有办法。”
第二日蒋家果然发帖子给亲朋好友,言明于第二日小聚一番。小于氏正忙活着,蒋榆华笑嘻嘻跳了进来道:“母亲忙着呢?这帖子都下给谁了?”
小于氏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又来嬉皮笑脸。正忙着呢,有什么话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