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向来是不会自己拿主意,蒋燕华既拿了主意,她也便听了,先拿起笔来将那铺子勾下来,又道:“只怕被别人盘了去,先将这事儿定下来才好。”说着倒又欣喜,“你爹爹嘴上说着不管,其实还是关心的,不然哪会去打听得这么清楚呢。”
蒋燕华将那单子又看了看,道:“只怕这单子不是爹爹列的。这上头许多琐碎东西,爹爹哪里有时间去一一打听。多半是托了什么人。”蒋锡一家子进京才多久,上下人等出门都是有数的,别说没见着叫下人出去打听,就算去了,也不会弄得这般清楚。
曹氏笑道:“管是谁打听的呢,就是托了人,也是你爹爹一片心。”
蒋燕华道:“我自然是感激爹爹的,只是不知爹爹托了什么人,别被人哄了就好。”
这么一说,曹氏也想了想:“倒是也没见你爹爹在京城结交了什么人——或许是你伯祖父写来的也说不定。”
蒋燕华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知道绝不可能。蒋家长房里头也就是小于氏为了这桩亲事热心些,却是绝不肯费心至此的。至于蒋老太爷,怕是从来也没有真拿她当孙女过,又怎会做这些呢?
曹氏专心去单子上勾画了,蒋燕华便招手叫了茯苓出去,低声道:“你去打听打听,这单子是什么人在外头打听来的?”
茯苓心里正有事,随口应了,又堆着笑容道:“姑娘盘那个铺子,可也得有人去张罗才是……”
蒋燕华瞧了她一眼,淡淡一笑:“你说得不错,是得有个靠得住的人去,我才放心。”
茯苓眼巴巴地看着她,道:“奴婢的爹从前在药堂里管过好些年的账,只是因着后头病了才回家养着的,这些年其实也都好了……”她爹那年得了重伤寒,转为肺病,去庄子上养了两年才好,原来的差事自然是丢掉了。不过他一家子都是蒋家旧仆,又忠心,病好之后蒋锡便叫他们在庄子上看药田,只是在茯苓看来,自是远不如跟去翰林老爷家里当差的好,更何况若是能当上铺子里的掌柜,可不比在乡下种田强得多?
茯苓打的主意蒋燕华如何不知道,不过她也确实需要有人跟着嫁过去帮手,蒋家这些旧仆未必肯跟她,能有个茯苓,还带了一家子,倒也是求之不得的事,遂微微点了点头:“你办事妥当,你爹娘想来也是一样的。”
茯苓顿时就要眉飞色舞起来:“奴婢一定把事情打听清楚。”说到这时候才将注意力转到蒋燕华方才吩咐的事情上来,“只是姑娘打听这个做什么?”
蒋燕华略一犹豫,道:“没什么,只是想知道罢了。”这一段时间,先有人送了好些纸笔来,后头又有上好的皮毛,现在又是这张单子,她总疑心这都是桃华的缘故,实在是很想知道,桃华是不是在外头又认识了什么人……
☆、第122章 献策
临近过年,宫里也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凤仪宫这几日新漆了宫门,还往院子里移种了几株老梅,这会儿红梅映着红门,说不出的喜庆。
可惜凤仪宫的宫人们脸上却没半点喜色,不但走路悄无声息,连话都不敢多说,简直有点“道路以目”的意思了。没别的原因,凤仪宫的主人这些日子心情不佳,下头的人谁敢欢声笑语呢?
今日又是合宫嫔妃来凤仪宫请安的日子。如今宫里的嫔妃不少,又是时近年节大家都穿得鲜亮,坐在一处花团锦簇,瞧着就十分热闹。
不过这一切落在皇后眼中就是一百个不自在了。她今日照例穿了明黄色绣凤的宫装出来,可坐在座位上往下一看,便觉得有几抹颜色比她这明黄色更耀目刺眼。
袁淑妃位份最尊,自然坐在离皇后最近的位置。她年纪比皇后还长一岁,因为小产过两次,虽然太医竭力调养,仍旧显得肤色有些萎黄。
皇后从上头看着她,只觉得那身朱红色的袍子刺眼极了。袁淑妃论相貌只能算中上,只是气质温柔,为她增加了一点分数,然而与那些新晋的年轻妃嫔仍是无法相比的。皇后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最后还是落在那张鹅蛋脸上。
尽管几经小产,袁淑妃这张脸还是两颊丰满,如同当初还是太子良娣时一个模样,再加上那微垂着头温柔微笑的模样——皇后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口,这贱人分明是在学夏氏!
想到夏氏,皇后心里就更不痛快了。自从她入主凤仪宫,身边就仿佛有个影子似的,总在她不经意的时候,从某个嫔妃身上跳出来。袁淑妃,蒋婕妤,陆宝林,一个接一个的,似乎永远没完没了。
皇后心里想着,目光就一个个地看下去。
蒋梅华至今身形也没瘦回去,穿上冬日里的大毛衣裳更有些臃肿了。她如今似乎也放弃了纤瘦的念头,倒是一张脸渐渐有了血色,不再是前些时候那黯淡发黄的模样。皇后目光在她腰上打了个转,轻蔑地撇了撇嘴——家里有个会医术的姐妹又怎么样,还不是没给她治好?
一想到蒋婕妤那个“会医术的姐妹”,皇后心情顿时又来了个飞流直下三千丈。她目光不由得移到末座。
那里左边坐着的是陆宝林,虽然咳疾已愈,但仍住在偏僻的听雨轩中,一张脸儿倒是又丰盈了起来,可气色却还有些黄,并不如从前娇艳。
右边则是蒋御女,论位份乃是宫里最低的,可她身上穿得鲜亮,气色也极好,竟比几个宝林瞧着还要风光似的。
皇后冷冷地盯了这两人几眼,最后把目光移回了赵充仪身上。
身怀有孕,赵充仪这些日子俨然是宫中目光的焦点,今日来请安却是异常的低调。穿一件半新的湖蓝散绣金银长身褙子,头上松松挽了个堕马髻,只插了两对象牙簪子,另几朵米珠花钿,倒是耳朵上一对水滴般的翡翠坠子映得耳垂如白玉一般。
皇后的目光在她还平坦的小腹处盯了半晌,笑了一声:“赵充仪怎么就这几件首饰,可是份例还没送过去?去问问宫内司,如今这差使都是怎么办的,先是太医院诊不出喜脉,再是头面衣裳送不过去,再这么下去,外头不说他们惫懒,倒要说本宫管不好宫务了。”
赵充仪有孕的事,自然不是太医院没有诊出喜脉,而是因为她入宫后用的太医就被赵家买通,以赵充仪月事不调为由,将这消息瞒了一个月,直到胎气稳固才说出来。
这事儿其实是违了规矩的,赵家心里明白得很。可想想从前宫里那些个怀孕的宫妃们的下场,明摆着只要有喜就扎了皇后的眼,倒也不怕再多一点了。横竖已经怀上了,总不能为顾忌皇后就自己打了去不是?瞧着皇后是生不出来了,倘若赵充仪这一胎生男,将来的前程……
为着这个,赵充仪今日是打算低调低调再低调,务求不要戳了皇后的眼。谁知道这么简单的打扮,皇后也能生起事来,且借题发挥指桑骂槐,说着衣裳首饰,又扯到了诊脉上去。
赵充仪只得站起身来请罪:“宫内司早将份例都送来了,是妾这些日子觉得身上有些酸懒,便没戴那些沉重的东西。在娘娘面前失仪,还请娘娘降罪。”刚进宫的时候皇后还叫她一声妹妹,这会儿就改成充仪了。
皇后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快把你们充仪扶起来,肚子里怀着龙胎呢,哪能说跪就跪。我说宫内司不敢如此阳奉阴违,原来是那些首饰太沉重了——哎,这还是他们考虑不周,去,把我匣子里那朵牡丹珠花拿来。”
贴身宫女立刻去了,没片刻转回来,捧了个小匣子来,里头是一朵珍珠串成的牡丹花,珠子颗粒不大,但难得都是粉红色的,光泽又好,一拿出来在殿内不大明亮的光线下都看得出宝光莹莹。
赵充仪刚站起来,又得跪下去了:“妾不敢当娘娘这样厚赏……”这串的可是牡丹花,宫里头除了皇后,谁敢自比牡丹?这次可是真跪,不是刚才请罪时那样做势了。
皇后看赵充仪双膝实实在在地落了地,嘴角才露了笑容:“你怀着龙胎,给皇上开枝散叶就是大功劳,一朵珠花算什么。快过来,我给你戴上。”
赵充仪只得站起身来,在一众嫔妃们的目光之中走到皇后面前,躬腰站住。皇后坐在那里,先拔了赵充仪头上那几朵珠花,才将这朵牡丹珠花左比比右比比,直到赵充仪弯得腰都酸了才插好,笑道:“这才瞧着雍荣华贵呢。快过年了,打扮得鲜亮些,皇上看着心里也喜欢。”
一众嫔妃都应景地笑起来,只是那笑容底下藏着的心思真是各自不同。
吴才人坐在蒋梅华下首。今日这殿内,除了赵充仪有意打扮得低调之外,就得数她的衣裳首饰最寒酸。虽说份例是明摆在那里的,可是宫内司的人历来都会做手脚,她这个才人虽然比宝林御女位份都高,可真分到手里的东西却还没有她们的实惠,更不必说那几个还有皇帝私下里的赏赐,而她除了那回在南苑替皇帝磨了一回墨之后,就再没伺候过皇帝,反是招了皇后的忌惮,真是两头都落了空。
这种请安例来都是个形式,皇后不待见这些嫔妃们,众人行过礼之后说几句话就可以散了的。偏偏今日皇后一反常态,竟不像从前一般三句话一过就端茶,反而是叫过赵充仪身边的宫人来,将赵充仪的衣食住行一样样问过去,直坐得一众妃嫔们腰酸背疼,这才准了众人散去。
赵充仪已经觉得腰酸得像要断了一样,心里明白这是皇后折腾她呢,可是敢怒也不敢言,只得出门就叫了暖轿。
九嫔的位份,出门是可以坐轿或步辇的,但赵充仪为表对皇后的尊敬,来凤仪宫是从不坐轿的。只是今日到了这个地步,也顾不得什么,连自己宫里的吴才人都没招呼,坐上轿子便走。
吴才人被扔在原地,有几个跟她一批进宫的宝林眼神里就带上了讥讽。明明大家都是一起进宫的,吴才人不见得比她们更年轻貌美,却被皇后另眼看待升了位份,自然有人心里不自在,如今看见她落到这般境地,心里不知有多痛快,彼此递着眼神,笑嘻嘻地一同走了。
“陆妹妹——”吴才人对众人的眼神都看得清清楚楚,勉强笑了一下,向身边的陆盈打招呼,“这几日忽然冷了,你可还有咳嗽?瞧着你脸色不大好。”
“多谢才人。”陆盈规规矩矩地微微屈了屈膝,“并没有咳嗽,只是昨夜听着风声没有睡好罢了。”
“听雨轩竹子多,风声是大些。”吴才人还想再说几句,陆盈已经作了个手势请她先走,显然是不想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