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合着刘家的意思,是说备的嫁妆不用太多?这如何能行?刘家清贫自守惯了,她怎么能让女儿也去过那样的日子,从前在陈家还没苦够吗?
最终曹氏还是收下了单子,让刘家择吉日上门下聘。聘礼单薄又能怎样,难道还以因此悔婚不成?
官媒抹着汗走了,大冷天的,做媒竟生生的做出一身汗来。
曹氏对着那单子发愁,一见蒋燕华从屋里出来便道:“刘家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聘礼如此简薄,说出去都要叫人笑话。”
白果出去送媒人了,茯苓留在屋中伺候,便道:“太太,刘家素来清贫,奴婢听说刘翰林平日里穿的都是布衣,不是逢年过节难得穿件绸衣,这些聘礼大约也是尽力了。再说人家都说穷翰林穷翰林,如今他没差事难免如此,将来若前程好了,自然一切都好的。”
她正说着,外头传来脚步声,帘子一掀,却是桃华走了进来:“听说刘家的聘礼简薄得很,太太是个什么意思?”
商量聘礼这种事轮不到未出阁的女孩儿参与,所以桃华今日也是在自己房里,只是听说聘礼单子极其简薄,还是得出来问一下。毕竟蒋锡今日不在家,她若不闻不问,似乎也不大好。毕竟聘礼这东西代表着男方对女方的重视,如果力有不逮也就罢了,若是存心轻慢那就不行。
蒋燕华其实心里也觉得这份聘礼实在是太少了些,但此刻桃华这样直白地问出来,倒让她起了逆反之心:“姐姐,刘家素来清贫,这聘礼若放在普通人家,也不算少了。再说媒人也说了,娶妇娶贤,不为财帛,刘家也不要我备多少嫁妆。”
桃华扬了扬眉毛:“这么说,妹妹的嫁妆也要减?”
曹氏顿时跳了起来:“这怎么成!刘家已经如此清贫了,燕姐儿不多带些嫁妆过去,这日子可怎么过?”
桃华笑了笑:“所以说,刘家即使不为财帛,太太也一样要准备嫁妆的不是吗?”方才白果将官媒说的话一一向她复述了,听着倒是冠冕堂皇的,可仔细想想就觉得有点虚伪。倒不是说聘礼一定要多么丰厚,而是这种遮遮掩掩的态度不免给人一种又要当那什么又要立牌坊的感觉,让人心里不痛快。
蒋燕华胀红了脸:“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我知道姐姐要做郡王妃,聘礼自然是极丰厚的,这是来讥笑我吗?”
桃华上下把她打量一眼,嗤地一声笑了:“你这是打算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蒋燕华一句话出口,也自觉失言了。
自打指婚的圣旨下来,她说心里不酸是假的。刘之敬虽是翰林,可还没有实职,就算将来有了缺,也是从七品往上熬。就像蒋钧,他也一样是进士出身,到现在不也才是个五品吗?
女人这辈子的身价,出嫁之前靠父兄,出嫁之后就要靠丈夫了。她跟着刘之敬还不知将来能到个什么地步,可桃华这只要一出嫁,就是郡王正妃,一品诰命。这其间的差别,甚至比陈家和蒋家的差别还要大!
幸好蒋燕华还有点理智,知道自己如今这门亲事已经是很不错了,她没桃华那手医术,也根本不可能被太后和皇帝看在眼里,自然就没这份福气。然而知道归知道,心里仍旧免不了酸溜溜的,这会儿听见桃华对刘家语带讥讽,忍不住就溜出一句不该说的话来。
她说了这句话之后就后悔了,正想说几句软和的话,就听桃华毫不留情地说她不知好歹,脸顿时更红了,到了嘴边的道歉话硬是又咽了回去:“姐姐从开始就对刘家横看不顺眼竖看不顺眼,自然什么都能挑出错来。如今姐姐好歹给我句明白话,若是姐姐不想我嫁刘家,只管说了,让爹爹去退亲就是!”
这下桃华的脸色也难看了。对刘之敬,她确实没有什么实证,只是因为蒋杏华当初的一句话。后来托沈数的人去查了一下,也只知道刘之敬在京城里风评还不错,都说的确是清贫自守,只是人略古板了些。至于说他曾经休妻这件事,他自己也不曾十分隐讳,倒显得坦荡了。
打听消息的是春华轩掌柜,他送消息来的时候也直白地说过,休妻的原因打听了半天也只是个无子,说起来虽然有点绝情,但也在七出之内,看起来颇为符合刘之敬古板的脾气,看不出有什么大问题来。至于说他在进京之前的那些事——春华轩不是特务机构,刘之敬也不是什么引人瞩目的大人物,要查可以,得花时间。
但是还没等沈数派人去刘之敬故乡打听,曹氏已经把蒋燕华的八字都送出去了,桃华一怒之下,就跟沈数说不用打听了。于是这会儿,蒋燕华真问起来,她还真不知说什么好。
“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那我也说句明白话吧。”桃华恼火起来,决定干脆一次性解决这件事,“我拦这门亲事,原是因为在外头听说刘家有些不好,怕他们为人苛刻,你过去只会受罪。今天过来,也不过觉得这聘礼下得太轻飘,对你不够尊重罢了。这桩亲事,从头到尾都是你和太太热心,既然这样,我也再不说什么了,你的亲事,你自己做主,将来若有什么不好,家里也未必能帮你,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转头就走。
蒋燕华听前几句话倒觉得有些惭愧,可听到桃华说她和曹氏热心这门亲事,顿时觉得心里好似被针扎了似的。她为什么这样热心,还不是因为她不可能得到一门更好的亲事了?桃华如今自己能做郡王妃,自然乐得说风凉话了,若是她现在亲事还没着落,看她还是不是这个样子。
曹氏早被蒋燕华和桃华这一番话惊着了,直到桃华走了才回过神来:“这,这是怎么——桃姐儿今儿怎么这么大脾气,你也是,怎么能说退亲的话?这么硬梆梆的,她如今可是郡王妃了!”
蒋燕华本来心里就觉得委屈,被曹氏这么一说顿时红了眼圈,发狠道:“郡王妃又怎么样,我不指望着沾光!”
在曹氏心里,郡王妃那是高高在上的人,自打桃华被指婚,她心里就连酸都不敢酸了。这会儿听蒋燕华这样说,不禁发急:“这说的什么话!将来她嫁给王爷,若是提携提携你,自然就什么都有了。”
蒋燕华瞪大了眼睛:“我不用她提携!将来,我定能把日子过得好好的,叫谁都不能笑话!娘把这单子收了吧,跟刘家说,我不计较聘礼,只要将来好生过日子。他能挣出个前程来,强似给我一万银子!”
桃华从曹氏屋里出来,也是一肚子的气。要不是因为蒋锡今天恰好不在,她才不来出这个头呢。结果好心成了驴肝肺,算她多管闲事好了。
白果在外头站着,颇有几分惶然。桃华看见她这样子,叹口气拍拍她的手:“尽心就行了,别的事也管不了。”
等回到屋里,桃华这口气还没散。薄荷看她面色不愉,连忙拿别的事来打岔:“姑娘,这三月就办您的及笄礼了,王爷叫人送了衣料样子还有冠钗的图样来,您得赶紧制衣裳选簪子了呢。”
桃华也是穿越过来之后才知道,古代女孩儿十五岁居然是个大日子,尤其是有头有脸的官宦人家,还要宴请亲友为女儿办及笄礼。到时候各种礼节不必说,单是衣裳和首饰就要换上三套。尤其她现在是未来的郡王妃了,这及笄礼更不能简慢。
别说,衣裳和首饰对女人来说永远有特殊的魅力,桃华挑选了一会儿,那口闷气就渐渐散了。薄荷看她神色好转,才道:“依奴婢说,这事儿姑娘管到现在,也是仁至义尽了,再管下去——毕竟太太才是二姑娘的亲娘,姑娘插手太多了不合适,传到外头去没人信姑娘的苦心,反倒影响姑娘的名声。”
桃华叹了口气。蒋杏华说的那些话,她跟薄荷都没法说,可不就显得她无凭无证的在多管闲事了吗?
“罢了,你说的也对。不说这些了,明儿是不是二姐姐说去庙里上香的日子?”
薄荷巴不得桃华赶紧把刘家的事扔开。要她说,太太那边心热得很,自家姑娘何必去干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就算那边相信了刘家不好不做这门亲事,日后除非自家姑娘能给二姑娘找个比翰林更好的夫婿,否则也肯定是落一身埋怨。
“正是呢。衣裳手炉奴婢都收拾好了,单等明日二姑娘来接就行。”
蒋莲华所说的上香,其实就是出门看景。自打进了京城,她也不能像以前一样经常出门,真是憋得不轻。现在搬了出来,行动自由了许多,于是等不到天气完全转暖,就下帖子叫桃华出门了。
这次她们去的是大兴善寺。毕竟是两个女孩儿出门,太远的地方景氏也不能放心,遂选了这个地方。
大兴善寺有唐代不空禅师的舍利塔,据说塔前的松枝折下来还可以祈雨。不过那都是早年间的事了,如今寺里最有名气的倒是本朝初年有人捐的一尊香木雕的千手千眼观音像。据说开国皇祖也是重修大兴善寺,将这观音像供奉之后天下才彻底平定的,是以名气极大,传到如今,已经说是有病痛的来拜一拜都能消厄解灾了。
桃华和蒋莲华一进大兴善寺,就见里头来来往往的多是妇人,有求子的,有祛病的,观音殿里香火尤其颇为旺盛,倒是舍利塔前面几乎没几个人了。
“钱都送在了香火里,倒不如请个好郎中仔细瞧瞧。”蒋莲华看着在观音殿前烧香的人,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她今日过来,就是听说那观音像雕得极有神韵,所以特意来看看的。
桃华不由得笑了一下。蒋铸一家子其实挺有意思的。朱姨娘长年的吃斋念佛,景氏平日里也常做这事,养出蒋莲华来却是不信这些的。人家来庙里烧香,她来庙里看雕塑,也是这个时代少见的异类了。
“大约总是些疑难杂症,久治不愈,才寄希望于菩萨了。”桃华一眼看过去,就看见好几个脸色腊黄的妇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里头颇有些得妇科病的,大约是根本不好意思向郎中讲述病情,才致久病难痊,不得不来找菩萨了。
蒋莲华同意地点点头,一眼看见大殿内立的菩萨像,一颗心顿时飞了过去:“果然是雕得好!”
桃华也抬眼去看。那尊檀香菩萨有近五尺高,立于莲花座上,身后伸出十数条手臂,掌心中又雕刻着一只眼睛,是谓千手千眼。菩萨的体态修长,胸挂璎珞,背有宝光,低眉垂目,看着倒是一派慈祥模样,即使多了许多手臂,也并不显得可怕。
蒋莲华此刻眼里已经只有这菩萨了,也顾不得殿内人多就挤了进去,站在门边只对着菩萨像看。她的几个丫鬟只得紧紧跟着,留下最得力的一个叫碧螺的对桃华歉意地赔着笑脸:“三姑娘,我家姑娘就是这样,有些痴心……三姑娘别见怪。”
桃华不禁好笑。蒋莲华这样,就跟蒋锡见了大内的孤本医书一个样。
“这有什么好怪的,你快进去跟着二姐姐,我就在庙里走一圈。”这菩萨像在她是没啥好看的,论起艺术细胞来她是真没有多少,倒不如去溜达溜达呢。
结果这还没溜达多远,蒋莲华的另一个丫鬟叫银针的就跑来了:“三姑娘,三姑娘快去看看吧,我们姑娘——我们姑娘跟人撞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