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怔了片刻,喃喃道:“若是真不好……天幸王妃已经有孕了。”虽说是继母,若是故去也要守孝的。若是桃华此刻还没有身孕,又要守孝一年,那恐怕从子嗣上来说,就挡不住外头再给沈数塞人了。
“是啊。”郑嬷嬷也是这般想。
薄荷想起曹氏嫁到蒋家来的这些年,不禁摇了摇头:“从前太太刚进门的时候,其实也不是这样……”
郑嬷嬷哂然道:“刚进门自然是不同的,有了哥儿就是另一副模样了。”所谓母凭子贵,一个再嫁之妇,还带了一个拖油瓶的女儿,进门对着原配留下的嫡长女,自然是要客客气气的。然而等她生了蒋家唯一的儿子,就自觉不同以往,难免露出了几分得志的嘴脸。
若说是真有本事的人,借此机会拿住了蒋家上下也还算好,至少也有个掌家主母的样子。偏偏根本还没有这个本事,跳上跳下的结果就是摔得很惨。单看薄荷这个蒋家出来的丫鬟,听见蒋家主母只怕不测的消息时,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幸好王妃已经有孕,就可见曹氏这个主母做得有多不得人心。
薄荷自不知道郑嬷嬷心里想的是什么,又叹了口气:“只但愿这不过是猜测吧……”
可惜,有时候人的猜测越是向着不好的地方,就越是准确。
第二日到了近午之时,蒋老太爷才过来。桃华等到这个时候就觉得事情定然颇为严重,果然见蒋老太爷脸上神色凝重:“伯祖父,情形如何?”
蒋老太爷摆摆手:“先给你诊脉。”
这是怕她听了心绪波动?桃华心里琢磨,但还是乖乖坐了下来。蒋老太爷将她双手脉都诊过,又看了舌苔,问了起居,这才点头道:“不错。你也是知道的,有些琐事我也不必再多嘴。只是如今月份大了,虽是不好总坐着不动,却也要小心才是。若去外头闲步,身边必得有足够的人好生服侍,这时候可万不能闪跌。”
桃华笑道:“伯祖父放心。我如今出了这屋门,别说薄荷玉竹她们跟着,还有侍卫在旁呢,哪里会叫我跌了。”眼下初一跟着沈数出门,十五专门就在家里陪她散步,为的就是万一滑脚,丫鬟们力气不够扶不住。
这活计原该是内侍们来干的,只是沈数信不过那些内侍,专门指派了十五。如今,十五都被人开玩笑地冠了个“内侍卫”的名头,搞得桃华都觉得有点对不住他。
蒋老太爷点了点头,这才道:“你太太的病,我去瞧过了,怕是真要不好了。人瘦成了一把骨头,根本咽不下饮食,略吃些就作呕。”
老实说他今天去看见曹氏,也真是吓了一跳。整日守着的人或许不易觉察,然而长久不见的人乍一见真是触目惊心——曹氏瘦得简直是皮包骨了,且对饮食毫无兴趣。更可怕的是她根本不觉得自己真是病了,虽然逮住机会就念叨快要死了想见陈燕的话,那眼神却亮得异样,显然根本没觉得自己说的话竟然是一语成谶。
“她自己怕还不觉得……”这情形之诡异,就连蒋老太爷也鲜少见到。
厌食症?桃华脑海里陡然跳出这个词来。
“厌食症?”蒋老太爷沉吟了一下,“说起来倒也贴切。只是她不肯进食,听丫鬟说,开了药也是喝一碗倒一碗……”不吃药,再好的医生也没办法啊。
桃华按了按眉心:“不然,还是把陈燕接回来吧。”厌食症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心理,“若是不好,算是见最后一面。若是好了……让她们母女一起回无锡吧。”
☆、第229章 害怕
一出正月,春天的脚步就像是陡然加快了一般,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京城。跟着一起来的,还有陈燕。
桃华当然没有去接陈燕,只让薄荷去城门看了一眼,跟着车将陈燕送回了蒋家。
“太太和——陈姑娘抱头痛哭。”薄荷一脸的别扭,“其实陈姑娘好好的,还胖了点呢。”在庄子上的日子可比在刘家自在多了,她自己的庄子,想怎么逛就怎么逛,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听说连亲事都快要定下了。”萱草还跟着陈燕,见了薄荷也十分亲热,私下里悄悄跟她说了些事,“那家是续弦,家里有百顷良田,还种桑养蚕,日子颇为殷实。就是年纪大点,听说快四十岁了,前头原配留下的两个儿子都要成亲了,听说大的那个还考中了秀才。本人也是识字的,就是听说能书会画,才要求娶的。”
桃华半闭着眼睛在听:“这么说来也不错。她自己的意思怎么样?”两人都是成过亲的,虽说男的年纪确实大了,但在年龄上,女子永远是吃亏的。
“陈姑娘还在犹豫,想嫁个读书人。”这一家虽然儿子考中了秀才,但那毕竟不是她自己的儿子。
“无锡一带,读书人也不难找吧。”江南文风比北方鼎盛,要找个有功名的也并不难。
“是有读书人去求过亲——”薄荷撇了撇嘴,“年纪二十几岁尚未成亲的,陈姑娘嫌人家穷。又听说家里有一个寡母,连忙拒绝了。”
桃华不禁摇了摇头:“这怕不是嫌穷,还是被吓着了。”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刘家吃了大亏,听见寡母二字就避之唯恐不及了。
“不过,二十几岁尚未成亲,又愿意娶个二嫁的,多半也是为了穷的缘故。”桃华变换了一下姿势,“随她自己的意思吧。”
如今她已经快八个月的身孕,无论是坐是躺,都感觉到了肚子的压迫。腿脚也肿了起来,每日在外头院子里走上几圈,回来就得让人细细推拿一番才能舒服些。
薄荷叹了口气:“我听萱草的意思,是想让我回来求王妃,劝劝陈姑娘呢。她再这么挑来挑去,萱草怕传出了挑剔的名声……最后又耽搁了。”
求亲这种事,登门多固然是件好事,但若这个也不许那个也不许,却也难免被人议论个挑三拣四,有些人家若是听了这个名声,或许就此退缩了。女子花信之期毕竟短暂,萱草真怕陈燕这么挑上几年,最后年长未售,就不得不降格以求了。
桃华摇了摇头:“我说话她未必听。”从前都不听,现在她把人送到无锡不管了,陈燕不恨她就是好的,哪里还会听她的。
薄荷也不想桃华再被牵扯进陈燕的事里去:“我当时就回她说,如今陈姑娘都复了姓氏,王妃也不好再管她的事了。倒是萱草可怜,一直跟着她,也不知将来怎样。”
“她忠心,陈燕总还是知道的。”桃华沉吟了一下,“你拿十两银子赏她,叫她仔细劝着吧。将来若是有什么不好,送个信来京城,我若能帮她总是帮的。”
底下给桃华捶腿的玉竹一直竖着耳朵在听两人说话呢,这时心里已经明镜似的——郡王妃说的帮,不是帮陈家姑娘,而是帮萱草。不为别的,就为她是个忠心之人。
这还是别人的丫头呢,王妃都肯帮。若是自己的丫头,忠心耿耿,王妃又怎么会亏待?玉竹想到这里,只觉得浑身是劲,捶得更用心了。
“不说陈燕了。你看了太太,怎么样?”陈燕既然过得还不错,桃华也就无心再关注她,横竖她今年也才十六,就说到二十岁再嫁人,中间也还有三四年的时间慢慢挑选呢。
薄荷想也不想就摇头:“太太看着真有些骇人……”瘦得脸上一点肉都没有了,偏偏两眼还贼亮的,看见陈燕更亮得吓人,就跟两点鬼火似的。
“陈姑娘看太太的模样也吓着了,亲手端了饭来给她吃,可太太就吃了几口就说饱了。陈姑娘吓哭了,她还说没事,说只要陈姑娘留下来陪她,她这病马上就好。”薄荷原是心里厌恶曹氏的,可如今见了曹氏这模样,也觉得心情颇为复杂。
“她愿意跟陈燕回无锡吗?”
薄荷那份儿怜悯立刻又没了:“老爷说了一句,太太立刻就哭起来了,说老爷如今有了新人,就容不下她了。奴婢听那意思,非但太太自己不想走,还想把陈姑娘也留在京城呢。”
桃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曹氏就是这样的人,永远都不知道分寸。
“奴婢已经跟林姨娘说了,先叫陈姑娘住在太太屋里,只当个客人待就是了。份例还比照着从前,只是没有月例银子。”
“这样就行。”客人,就是有吃有喝有住处,但是不要想插手蒋家的事,当然,也不会比着从前在蒋家做姑娘的时候再发给她月银。
“奴婢看,太太肯定私房会出银子的。”
“随便她。”桃华并不在意曹氏那点私房,“柏哥儿也不会跟陈燕争竞些这个。”对蒋柏华来说,陈燕纵然复了姓,也还是他的姐姐。桃华也不希望他长成一个小气的性子,毕竟将来整个蒋家都是他的,若是再争这一点半点的私房,那也实在不像个男人。
“奴婢看,哥儿对陈姑娘还是亲的。”薄荷说这话的时候有点矛盾。从私心来说,她当然巴不得蒋柏华只认桃华,但若是蒋柏华对陈燕毫无感情,她又会觉得不对劲了:“奴婢就怕,陈姑娘挑唆着哥儿来求王妃。”
桃华笑着摇了摇头:“不会。”蒋柏华若是能被陈燕说动,那早就被曹氏说动了。说起来这孩子年纪还小,并不能很明白这些事情,但他很知道自己并不明白,所以从不乱插嘴说话。之前曹氏天天在他面前哭,他除了安慰之外,也不过是忍不住在桃华面前提了两次曹氏的病情,却从未说过要接陈燕回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