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怎么说?”
周千总又干咳了一声,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蒋太医的药,被人换了。先贤妃正是错服了这偷换的药,才致血崩身亡。”
“谁?”沈数的眉毛猛地竖了起来,一脸杀气。
“就是蒋大太医之妻……”周千总边说边窥探着沈数的神色,“王爷想必知道,她也是于氏旁支之女,素日里就想攀附于阁老一支,只是不得机会。先贤妃产育,皆是蒋太医伺候,于氏她——自以为得了讨好太后的机会,便偷换了蒋太医的药丸……此事,太后也是在蒋家女入宫之后,才慢慢知晓的。”
沈数猛然起身,一把揪住了周千总的衣领:“你胡说!怎么会是——”他心里也震惊莫名,他和桃华曾经多次猜测过他的母亲所谓的产后血崩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依桃华的说法,太后所用的药虽会杀人,却不会是以血崩的方式。想不到今日竟从周千总这里听到了答案,竟然是于氏偷换了药!
周千总被他像捉小鸡似的提了起来,勒得喘不过气来,双手去掰他的手,却丝毫也掰不动:“王爷,咳,咳,王爷——”
沈数直把他勒得要翻白眼,才猛然松开手。周千总跌坐在椅子上,咳了半天才缓过劲来:“王爷,下官所说,句句是实。于氏送孙女入宫之后,便提及此事,要太后照顾蒋充媛——哎,那时还是蒋才人呢。说起来蒋家门第低微,若无太后照指,蒋才人如何能得宠,又如何能一路升到如今的地位呢?”
当然了,他说的话的确是真的,只不过隐瞒了好些事——比如说这偷换药丸,其实是出于太后授意,就是那药丸都是于氏偷来蒋方回制好的成药,然后于家人寻了得用的太医来,仿着那气味做了假药。若不然于氏根本不通药理,又如何能以假乱真呢?若是那药丸做得太假,蒋方回只要拿在手里就能分辨出来,又怎么会给先贤妃服下去?
“你——”沈数僵立在原地半晌,似乎完全不敢相信是蒋家人所为,片刻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那也是于家人!”
周千总完全理解他这种心理。于氏,那可是蒋老太爷的妻子,是安郡王妃的伯祖母。沈数这般爱重蒋氏,现在听见虽然蒋方回无错,可绕来绕去仍旧是蒋氏的家人害死他的生母,这心情……倒还不如继续迁怒于家更好接受一些。
“于家大族,难免良莠不齐啊……”周千总长叹一声,“这些年来,太后也一直觉得心中有些歉疚……”
沈数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惺惺作态!”
“啊?”周千总正要声情并茂地再表演一下,猛然被打断了。
沈数冷笑:“太后素来视我如眼中钉,你不必再装了!纵然我母妃不是她所杀,她也断不会有什么歉疚!你今日来,究竟是何用意,不如直说。”
周千总被噎了一下,才想到于阁老交待他的话,说安郡王看着鲁莽,实则锋利,若是人情打动不了,不妨直陈利害。这会儿他算是明白了,遂干咳了一声,开门见山地道:“阁老只想问问王爷,是否还想与王妃团聚?”
“自然!”沈数也答得痛快,“于阁老意欲何为?”
事关重大,周千总明知不会有人偷听,声音仍旧情不自禁地降低了:“只要王爷登基,自然能够珠还合浦,破镜重圆。”
沈数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于家肯拱我登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周千总稳稳坐着没动:“王爷的生母之死虽与太后无关,但皇上的生母,却的确死于太后之手。”
“什么?”沈数再次吃了一惊。
“太后当年借腹生子,为免日后遗患,便除去了皇上的生母。”免得将来皇帝继位,却还要与另一位太后分权。
“难怪皇上要扳倒于家……”沈数仿佛自言自语般地道。
周千总点头道:“正是。如今皇上咄咄逼人,让皇后十余年都无所出,是要将于家赶尽杀绝了。如今于家情愿助王爷一臂之力,只求将来王爷登基,能让于家安稳度日。”
沈数嗤笑:“你们又怎知我愿与于家合作?”
“只有于家,才能帮王爷夺回王妃。”这些话都是周千总在肚里演练过许多回的,此刻侃侃而谈,“于阁老知道皇上借赵家之手,欲与王爷联合,然而那不过是利用王爷来扳倒于家罢了。如今王爷才离了京城,皇上就夺了王妃去,若是真心与王爷联手,岂会如此行事?”
这话仿佛一把刀子捅中了沈数的痛处,令他微微弯下腰去,面露杀机,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道:“此事非同小可,我还要再想想。”
所谓想想,就是要与定北侯商议了。周千总心里明白,立刻起身道:“既是如此,下官恭候王爷回复。”
他跟来时一样悄没声地走了。沈数站着没动,内室里却走出个人来,身形高大,正是定北侯:“果然如此。”
“舅父看他们会如何行事?”沈数一扫方才痛楚颓废的表情,眼睛也亮了起来,“至少这一次,我们可以狠狠打北蛮一次了。”
多年来西北军与北蛮的战斗,总是被后勤拖后腿,如今于家既指望着他们,那这次肯定在粮饷军械上会供应充足了。
“不错。”定北侯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有些担忧地问外甥,“你媳妇那里……”就真的不担心皇帝对她做什么?
沈数微微一笑:“桃华说她信得过皇上,既如此,我也信得过。”
☆、第257章 大胜
二月十八,龙战于野,西北大捷。
这一场仗打得极为艰苦。并不是说北蛮人疯狂进攻拼死不退,事实上才进正月里他们就已经萌生了退意,因为他们几度进攻,始终没有攻破城关,反倒是自己折损了许多人。若不是今年冬季天气似乎较往常和暖一些,以他们的装备早就支持不住要退兵了。
可是,每当他们生了退意的时候,往往就能打一场胜仗,抢到些东西。这些东西自然不足以养活大军,更不能令各级头领满足,却恰适以勾起他们的贪欲,让他们生起一种“关内粮饷不足了,再打几仗或许就能大胜”的念头。
要知道这西北虽然土地贫瘠,可关内人不只会耕种,还会贸易,日子比起他们只在草原上晃荡要富裕得多。只要攻进城关,各种草原上没有的好东西唾手可得。且城关之后就是一马平川,到时候他们如果放开战马扫荡一圈,只怕战利品多得都拿不回去哩……
自然,关内人多,城墙又高,易守难攻。可是也不是所有的城关都那么固若金汤,再说关内人善于内斗,西北这边的军队常常被克扣,从前有很多时候都是因为守军军备不足,让他们占了便宜。
这次,据他们混进城关的探子带回的消息,早在去年夏季,朝廷就派了好些人来,在西北军中分那定北侯的兵权。须知打仗这种事,指挥的人多了,令出多门,只会相互掣肘贻误战机。更何况这是来分权的,内斗比往年还厉害,怎么会没有空子可钻呢?
就是抱着这种想法,北蛮军队一直拖到了正月末。往年这个时候,他们早就退进了草原深处,可今年除了小部分人谨慎地按照惯例退兵之外,大部分人都被那贪念吊着,还在城关附近呢。等他们终于发现这城关攻不破的时候,要退兵却晚了。
谁能知道呢?去年雨水少,今年雨水却来得特别早。未到惊蛰,雨就下了起来,西北那坚硬的冻土在雨水中渐渐化开,土地变得滑溜泥泞起来,马走在上头,稍有不慎就打个前失,速度哪里快得起来呢?
这个时候,西北军却是倾城而出,围追堵截,将北蛮军队切割成小块,分别包围了起来。
论马匹骑术,西北军的确是比不上北蛮军队的,这也是为何北蛮人来去如风,有恃无恐的原因——他们弓准马快,西北军始终都在这上头吃亏。
只是这会儿地面泥泞难行,便是再神骏的马匹,速度也要打个折扣。而西北军在马蹄上裹有防滑的粗布,双方竟然相差不多了。待到北蛮军被分割包围之后,双方在人数上的优劣便显现了出来。
西北军以拒马、铁车、长矛开路,层层推进,而北蛮军一旦失去了纵横驰骋的广阔空间,就像王八翻了身,虽然四爪乱舞,也没了办法。更何况北蛮军实在还没有王八的硬壳子,他们的甲胄都是皮甲,虽然轻便,却远没有铁甲那么结实。西北军将其包围之后,真是杀得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此次大胜,北蛮军的蛮王被流箭射中颈部,幸得几个忠心属下拼死救出,逃进了草原深处。虽然未能亲眼见其死亡,但伤至如此,草原之上又缺医少药,多半是不治了。且北蛮其实是多个小部落组成,蛮王虽有王者头衔,也不过像个盟主。若是联盟大胜,盟主当然声望显赫地位稳固,此刻败成这副模样,蛮王就算还活着,地位也将一落千丈,再也没有人会听他的号令了。
沈数策马立于青州城外的小山坡上,遥望前方。
他脚下是被鲜血染过的土地,血迹大部分已经变成紫黑色,只在有尸身的地方还有尚未凝固的深红色的血液。他自己身上的铠甲也溅着血,有北蛮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王爷受伤了!”初一手握长刀纵马疾驰过来,看见沈数左肩上殷红一片,连忙道,“救护队已经过来了,王爷快去让他们看看,先清洗一下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