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乔立在宫门口,望见映蓉身着一袭瑰丽红衣,仪态端方的登上马车,脸上并无半分凄容,好似她并非远嫁,而是和这京城里任何一个正值妙龄的新嫁女一般,怀揣着对未来无穷的美好希冀。
“吴氏真乃巾帼丈夫,朕都从未发现,原来朕的后宫里还有这么一位大义不让须眉的人物。”楚源感叹道。
皇帝眼里何曾有过旁人?他爱惜的只有自己罢了。连乔心中冷笑,脸上却只辞色泠然,也并没看向皇帝。
楚源情知她还在为吴映蓉的离去伤感,扶着她的肩劝慰道:“你放心,呼延旭并非鲁莽伧夫,既纳了吴氏为妃,必定会加以礼遇。吴氏即便去了北漠,也一定不会吃苦的。”
连乔神色缓和了些,轻轻叹道:“但愿如此。”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不过映蓉今日这一别,往后她在这深宫的知心人便又少了一个,令她无法不感到凄凉。
第138章死生
映蓉去后,后宫比之以前更冷清寥落,但日子还是得继续。连乔偶尔公正无私的向皇帝提起,要纳几位新人充实后宫,楚源却想都不想便予拒绝,只说如今便很好。连乔情知表贤惠不能太过火,只笑了一笑便算了。
也罢,横竖她这个妻子的义务已经尽到,是楚源自己不为子嗣考虑——弘儿已到了进学的年纪,楚源在这个孩子身上倾注了极大的心力,每日下朝之后,务必亲自考究其功课。
连乔虽心疼他约束太严,但也深知严师才能出高徒的道理,只在楚源作势要打板子的时候劝上两句,旁的时候倒是和楚源意见一致。也幸而楚弘天生就是个懂事的,年纪虽小,却不像别的孩子一般活泼顽皮,这一点倒是比她姐姐好多了。楚珮仗着公主的身份,仗着皇帝的娇宠,每每任性胡为,连乔都吓不住她。
她每每为女儿怄气,皇帝却有心思说笑,“由她去吧,慧慧是朕的闺女,只有她欺负人的,谁还敢欺负她不成?”
连乔衔恨嗔道:“陛下说得轻巧,她这样坏的性子,您又处处纵着她,往后这母老虎的名声传出去,谁还敢尚主?”
儿女的终身是为娘操心的头等大事,但楚源显然没有这种忧虑,依旧笑呵呵的道:“怕什么,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实在不成,朕派御林军押也得给她押出一个夫婿来。”
皇帝也只会这种简单粗暴的做法。
连乔白了他一眼,觉得与他商谈纯属对牛弹琴,索性懒得理他。
楚源反倒笑着扳过她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道:“行了,别整日杞人忧天的,王八看绿豆都能看对眼呢,怎见得咱们慧慧就找不出一个如意郎君来?”
连乔心道皇帝的比喻越来越奇怪了,不晓得把自家女儿比作王八还是豆子——哪一种都不太好听。但是话糙理不糙,连乔也努力从皇帝的言辞里找出些许安慰:船到桥头自然直,她的确是思虑得过早了。
或许她这样费心思量也是想找点事做,她已经正位中宫,从前的敌人也都已斗垮,如今再无人能与她相抗衡。日子太清闲疏懒了,反倒不容易过去。
她现时才觉出宫中岁月的长久,原来太-安逸也会丧失斗志。但是她现在已经无需斗志了。
又是一年秋节至,细雨缠绵不断。观其天象,估计明日的重阳节也只好闭门度过了,白白糟蹋了备好的重阳糕与菊花酒。
连乔立在窗前望了一回阴霾气象,方才懒懒的踱回床上就寝。今夜皇帝在勤政殿歇宿,不会过来,她自然可以睡个早觉。
她是在半夜里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渐近中年的女人,总是格外注重养生,可想而知连乔起身去开门时,心情该有多不愉快。她正要呵斥两句,可当她瞥见顺安背后拖着的臃肿身影时,脸上就愣住了。
吴映蓉虚弱靠在顺安背上,凄然望她一笑,“姐姐。”
连乔差点没认出这位故人来,这与她记忆中的模样相差太大了,何况映蓉此时还这样狼狈。她穿着一身极不合体的宽大衣裳,鬓发凌乱如水草一般,脸上水津津的不知是雨还是汗,连一双明眸也没了往日的神采,反而黯淡无光——她看起来简直像一具泡肿了的浮尸。
连乔无暇细问,赶紧让顺安将她抱进来,又吩咐紫玉绿珠准备一套替换的干净衣裳,再泡一壶热茶来。
一切安置好后,映蓉冰凉的十指才暖和了些,脸色也不似方才那般难看。
连乔屏退下人,回到桌旁与她对座,这才试探着问道:“你究竟怎么了,怎么悄悄从北漠跑回来了?是呼延旭对你不好?”
她深知映蓉个性坚忍,即便遇些小小挫折,她也断不会起退缩之念。因此连乔才愈发忧心,怀疑北漠那边是否出了变故。
映蓉果然摇头,两行眼泪却不自禁的流下来,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将自己的遭遇说出。原来才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北漠那处却早已变天,呼延旭仰仗大兴皇帝的势力才得以继位,早已引起北漠贵族的不满,加之呼延旭被美色掏空了身子,不似先前头脑清楚,他那位日渐长成的八弟呼延奇也便趁机勾结乱党,非但暗中勒死了呼延旭,还借机篡夺了大君之位,只封锁了消息,不曾让风声传到京城来,而映蓉也是惧其报复,才趁乱私逃出来的。
对于呼延奇弑兄篡位,连乔并无太大感触,只是当她听闻映蓉曾遭其欺负,连乔的目光就变得古怪起来,轻轻落在映蓉微隆起的腹上。
她甚至不敢相问。
映蓉察知她的视线,仓促想用裙摆盖住那一处,最终却只是满面羞惭,掩面泣道:“那贼子……那贼子他也侮辱了我……”
连自己的兄长都敢弑杀,何况只是外乡来的继嫂。连乔只觉牙根打颤,身上一阵一阵的寒意漫上来,即便不曾亲身经历,她也能体会那种庞然无助的恐惧。
连乔无力相劝,唯有紧紧抱着映蓉身子,在她瘦削的肩胛骨上轻轻拍着,口中道:“好了,没事了,现在你已经不用怕了。”
外边的细雨犹在下,打在瓦片上刮咋作响,而连乔的心中也是乱极。她从未想过映蓉会遭受这样非人的对待,至少从现在起,连乔决心尽全力保护好她。
次日一早,连乔就命人请杨涟过来。她和映蓉一样,都觉得这孩子不该留下,无论它是否是一个完整的生命,它如今带来的就只有痛苦的回忆。
可是杨涟的回答令她们大失所望,他为难的搓着手,为找出一个恰当的措辞而犯难,“这孩子已经五个月了,若执意要将它打下来,恐怕……王妃自己的身子也禁受不住。”
他说出王妃这称谓时很有些尴尬,因为已从连乔那里听说了北漠的消息。
映蓉此时也无心顾及许多,只焦急的拉着他,“大人,我求你帮帮我,我不能将它生下来……”
她低头望了眼膨大的腹部,眼中再度落下屈辱的泪滴。
连乔一边抬着她的胳膊,努力劝着她,一边恳切的向杨涟道:“大人,再无办法了吗?”
杨涟颓唐的垂下头。
连乔虽觉失望,但此刻却不是该方寸大乱的时候,映蓉已经大受打击,若连她也丧失心智,那便真的全乱套了。
她定一定神,沉声向杨涟道:“那就请大人你开几副保胎的好药,至少在生产之前得保得平安无虞。”
至于孩子生下之后,那孽种该如何处置,是送是留,连乔暂时还不及多想,眼下保住映蓉的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连乔悉心抚慰了映蓉一阵,直到她渐渐止住泪,这才命紫玉好好照看着,自己却亲往勤政殿,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汇报给楚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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