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连乔并不生气,反倒颐然浅笑,“今日是赏花宴,诸位妹妹便该高高兴兴才好,何必在那些不相干的人事上多纠缠?若再有背离主旨者,本宫便罚她浮一大白。”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各自露出一副假笑,装腔作势的赏花行起酒令来。
一片喧闹声中,只有连乔脸上毫无喜色——她是真的快要挂不住脸了。
等回到怡元殿,紫玉的忧愁就爬上眉毛,她一边为连乔宽衣,轻轻叹道:“从未想过咱们也能有被沦为笑柄的一天,好歹娘娘还有皇子和公主呢,就这样陛下都不肯过来瞧瞧,男人家的心思可真不好琢磨!”
“有什么猜不透的,无非分量轻重罢了,至少在陛下心里,那一位的分量已经远远超越其他。”连乔漠然说道,不想在此事上多纠缠,她转身问道:“慧慧呢?”
“方才公主说要赏花,婢子就让绿珠带她往花圃中去了……”紫玉一个激灵想起来,她们也是经过花圃回来的,却并没看到绿珠身影,该不会……
连乔倒抽一口凉气,“慧慧莫不是去了承明殿?”
第130章疯狂
楚源无论为人如何,对于女儿的疼爱那都是实打实的,可自从苏若水进京之后,楚珮就甚少见到这位爹爹的面了,难保她不会将一腔怒气撒在新姨娘头上——娇宠惯了的女孩子,脾气本就大些,何况她年纪还这样小,更是不懂得遮掩情绪。
连乔想起来就有些头疼,若换了旁人倒罢了,一个公主并不惧得罪谁,可苏若水如今却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就算她气量宽宏不与小孩子计较,一旦被皇帝知晓,只怕不能轻易放过。
想到此处,连乔便让顺安往承明殿一带看看究竟,才吩咐下去,就看到绿珠楚珮二人大手挽着小手进来,脸上喜气洋洋的。
紫玉忙迎上去责问道:“你把公主带往哪儿去了?到处都找不见人影。”
绿珠的话证实了连乔的猜测,“那会儿公主赏花赏腻了,就说要见见新来的苏姑娘,我原是不肯,谁知眼错不见公主便跑远了,等我追上去,已经到了怡元殿门口……”
连乔的脸色顿时沉下来,冷冷说道:“你们在里头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绿珠原本呵呵笑着,见她辞色冰冷,不知怎的便心头发虚,讪讪道:“也没怎么着,就跟苏姑娘说了几句话……”
楚珮牵着连乔的群裾,得意的仰起脸儿,“绿珠姑姑和我都没给她好脸子瞧,她要倒茶给我们喝,我们也不肯,还把她狠狠骂了一顿,出来的时候,那女人都快哭了!”
连乔狠狠将她推搡一把,厉声道:“谁许你自作主张的!好的不学,坏的倒学得得心应手,阿娘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无缘无故跑去欺负人,亏你还笑得出来!”
楚珮本想着为阿娘出口恶气,谁知未得到连乔的夸赞,还被她大声斥责,小公主顿时抽抽搭搭的哭起来,“我做错什么了我……自从那坏女人进了宫,父皇就再不来看阿娘了,您不生气,我还为您觉得不值……她不过来了几天而已,父皇凭什么一直陪着她,难道咱们都不是他的亲人么……”
紫玉也瞅空嗔着绿珠道:“你也是,好好的正经事不做,撺掇公主去招惹那人做什么?逞一时之气不打紧,万一让陛下知晓,还是你们站出去顶罪呢,还是让娘娘为你们收拾烂摊子呢?”
绿珠一听这话不禁内疚交集,怯怯的垂下头去。
紫玉得闲又劝着连乔,“娘娘也别太怪责她们了,公主本就是个小孩子,心性都未成熟,绿珠虽然大些,她自己亦是个顽皮的,这回的事即便叫外头知道,也只当咱们不懂事,改日备一份厚礼送去承明殿便是了,想必苏姑娘也不会认真生气。”
“本宫不是怕她生气,只是陛下……”连乔沉郁叹道,终究还是将后半截话咽回肚里。
低头瞧时,只见楚珮紧紧揪着连乔的裙角,哭得面红气噎,连乔看着也颇不忍,揉了揉她的头道:“好了,别哭了,阿娘只是一时情切,气急了才说你两句,你也不能就为这个和阿娘怄气,好不好?”
小公主仍将头埋在她裙子里,哭声却微弱了些,可见心里的委屈渐渐平息。
连乔好生安抚了一阵,正要让小厨房送些糕点果子来压惊,就见顺安匆匆进来,回话道:“御驾向这边过来了。”
众宫人顿时慌了神,各自局促不安的对视着:皇帝多日不曾过来,如今突然造访,多半是为了苏姑娘的事,来兴师问罪的。
连乔勉强保持镇静,嘱咐紫玉和绿珠将公主抱下去,其余人等也都退下。紫玉答应着,却担忧的回望着她,“那娘娘您呢?”
“本宫自有法子应对。”连乔摆手说道,催促她们速速退下。
等皇帝大步迈入殿中时,连乔便独自迎上去,施礼道:“臣妾参见陛下。”
楚源别无他言,只恼怒的环顾殿中,“慧慧呢?”
他不说平身,连乔也便自顾自的起来,面容沉静的道:“公主累了,臣妾已命人抱往偏殿歇息,不知陛下找她有何事?”
“你还好意思问?这便是你教导出来的好女儿,举止粗卤,言行无状,你知不知道她是如何对待苏氏的?”楚源大声说道,看他愤怒的模样,简直恨不得指着连乔的鼻子痛骂,碍于身份才拘住了。
“慧慧也是您的女儿。”连乔淡淡抬起眼皮。
皇帝不禁一噎,但是连乔这种不卑不亢的语气更令他恼火,皇帝冷笑起来:“是,朕也是她的父亲,所以朕更要好好教导她,免得天下人都来笑话,朕身为堂堂一国之君,却教养不出一个知礼节、懂规矩的好女儿!”
皇帝的面孔因愤慨而气得通红,脖子上甚至冒出了青筋,这一切都是为了给那位心上人讨回所要的公道——连乔还从未在皇帝身上见过这种类似蛮暴的热情,他已渐近而立之年,眼下却和小年轻一般,动辄生怒,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真是老房子着火,没得救了。连乔微微叹息着,不止有对皇帝蠢行的嘲讽,心内更是生出薄薄悲凉之感:她所求的只不过是安度余生,为此并不介意皇帝的心漂向何处,但是现在看来,连这点仅有的宁静也难得到。
她轻轻抬头望着皇帝,“陛下这样振振有词,在意的究竟是天下人如何看待,还是仅仅为取悦那人欢心的一片托辞?臣妾无知,还望陛下赐教。”
楚源还从未从她嘴里听过这样柔中带刺的言辞,一时间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连乔沉默着与他对视。
眼神的较量,从来不在于气势是否宏大,只在于是否占住了理。
终于还是皇帝理屈的挪开视线,却不无恼怒的道:“皇贵妃,你变了。”
“陛下又何尝没变呢?”连乔煞有介事的感慨着。曾经醉心政事的皇帝,从来不为女色所迷的皇帝,居然也有一日陷入情网,更难得的是那人还不要他,不止神奇,简直可说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一件事。
这话她并未明说出来,但楚源却从她眼里读懂她的意思,不免更加羞恼,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无言可辩,最后还是忿然转身。
见他离去,紫玉才抱着楚珮从藏身的屏风后出来,楚珮的小脸都吓得白了,适才皇帝那般疾言厉色,若连乔将她交出去,说不定还真逃不脱一顿责罚。
连乔望着怔怔的女儿,眼中满是怜惜之意,她搓了搓楚珮的手心,想要劝慰她几句,却发现任何言语都是无用的——小孩子的直觉往往比大人更加敏锐,楚源的所作所为,实在已伤了这孩子的心。
可连乔还能怎么办呢?她只能将一切的起因归咎于命数,事情的解决当然也得依赖命数,苏若水是不会在宫中久待的,迟早她会离皇帝而去,到那时,一切自然会回到风平浪静——只是不知还得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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