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眉掀开一瞧,见是一盅色泽清亮的甜羹,立刻目露喜色,“皇贵妃怎猜到陛下正想着这些?连贵妃才带来的糕点,陛下尝了几块就觉噎得慌,这些东西正合解渴。”
庄嬷嬷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暗道这老小子真不会说话,待要与他辩驳几句,穆氏却不露痕迹的拦住她,轻轻向崔眉点头,“那便有劳公公带句话,就说本宫已经来过了。”
两人走到槐树荫下,庄嬷嬷方才大胆的宣泄心中不平,“连贵妃近日来往御书房的次数越发频繁了,娘娘得空也该说说她,安居后宫才是嫔妃本分,连贵妃却这样不懂规矩!”
“陛下愿意看到她,咱们这些局外人还能置喙什么?”穆氏脸上木然。
她固然是好脾气,庄嬷嬷可不能像她一般忍气吞声,小声嘀咕道:“都到这关头了,娘娘您还和没事人般,如今外头已为立后之事众说纷纭,难道真要让家世败落的连贵妃踩在头顶,她哪一点配做皇后?”
穆氏心中微微刺痛,冷声道:“她是不配,可本宫也不配。”
说罢,穆氏便快步向前走去,懒得理会这个老奴,谁知行出几步却又停下来——她摸了摸右手,发现腕上一枚碧玉手镯不见了。穆氏站在原地想了想,方才嫌汗湿黏腻才摘下来,想必是忘在了那提篮里,因又返身往回走去。
庄嬷嬷也忙跟上。
两人来到殿阁前,正好被一根朱红大柱挡住视线,虽不是有意偷听,丹墀上的声音却一丝不漏的传过来,“……陛下的意思其实早就定了,这皇后之位定然是属意连贵妃的,立嫡以长,小殿下终有一日贵为太子,太子的生母怎可不为皇后?也免得日后因嫡庶之争再起波澜……”
很家常的口吻,想是崔眉在和他新收的徒弟闲话。
穆氏已无心再听下去,匆匆迈着步子离开,连适才的手镯也忘得一干二净。
等回到长乐宫,庄嬷嬷才大胆劝道:“娘娘别急,崔公公所说只是他自己胡乱揣测,未必做的准,娘娘您侍奉陛下多年,陛下又怎会不顾虑您的感受呢?”
然则她也知道这种安慰仅是徒劳,要说资历深厚,没有人能比过崔眉,也无人比他更了解皇帝心意,崔眉既这样说,十之八九皇帝已有了打算。
庄嬷嬷幽幽的叹了一声,未尝不心灰意冷,一旦连贵妃登上后位,她们这长乐宫便再无人问津了,本来自家主子就不得宠,若连后宫的权柄也没了,那这座宫邸和死人的冷宫有什么区别?
她仿佛已预见到今后几十年凄凉冷落的窘况。
穆氏忍住牙关的颤抖,勉强说道:“嬷嬷,烦请你将宝华殿的智空禅师请来,就说本宫有些头疼。”
她一向有头风病,发作起来便觉得刺痛难忍,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唯有那位智空禅师能解救一二:他本是云贵一带人,擅长的是巫医一道,不知怎的会半路出家做了和尚,京城居大不易,进了宫更是饱受排挤,幸得穆氏倚重,处处为他解忧,因此他对这位皇贵妃娘娘也甚是感激。
庄嬷嬷听了便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往宝华殿而去,要寻这位禅师过来诊病。
穆氏候她离去,神色渐渐变得冰冷,她松开紧紧攥着的手心,低头看时,只见上头已被尖利的指甲套刺出斑斑血迹,可是她连一丝痛意都不觉得。连心都冻住了,哪还在意一双肉掌。
事到如今,她唯有一条路可走。穆氏紧紧抿着唇线,记得那位禅师不止能救人,也能杀人,这也是她让庄嬷嬷寻那人过来的目的——她要自救,就必须先杀死别人,无论此举是否会令皇帝心碎。
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个疯子。
*
夜幕已至,连乔招呼两个孩子安安分分睡下,就让紫玉将风炉上炖着的汤药端来。接连的生育毕竟于身体有损,杨涟为她开了一张方子,嘱咐她按时抓药煎服,而连乔亦是一丝不苟的照办,否则还没将皇帝熬死,她自己就先一命呜呼了。
紫玉一边看她喝药,一边就小心的说道:“听说今日皇贵妃也往勤政殿去了,得知娘娘正在里头,便没进去。婢子想着,娘娘不如往长乐宫中请个罪,做做样子也好。”
穆氏这样自恃身份的人,自然不会没眼色闯进去打扰。连乔沉吟不语,半晌方道:“皇贵妃不是心胸偏狭之人,若我特意因此事前去,倒显得多心。”
紫玉轻轻叹了一声,道:“其实娘娘与皇贵妃原本相安无事,如今因为这些流言,反倒无心也生出嫌隙来,其实不拘谁做皇后都好,只要御下严明,又有何妨碍呢?横竖娘娘有皇子和公主作保障,陛下总不会亏待您的。”
连乔抿唇不言,她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拿不准穆氏是否也这么想。女人之间的感情很牢固,但也同样脆弱,她与穆氏本就君子之交淡如水,也许三言两语就能生出裂痕来。
“你方才所言也有理,”连乔想了想,“我看,明日到长乐宫走一趟为好。”
不管穆氏会否多心,若能坦然表明心迹,至少穆氏对她的提防会少一些——连乔可不想时时刻刻被人当成敌人,何况穆氏还是个很难缠的对手。
眼下困意却渐渐上来,连乔打了个呵欠,“我累了,紫玉,你先扶我去净室梳洗罢。”
紫玉答应着,忙搀住她一只胳膊,谁知没走两步,连乔便觉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的向前栽去。
紫玉忙要扶她站起,拧过身一瞧,却发现连乔已人事不省,她这才慌了神,急急的唤道:“娘娘!娘娘!”
没有人应。怀中的女子容颜如玉,双目紧闭,似乎永不会醒来。
第121章睡美人
楚源接到消息,急遽赶到合欢殿中,就听到四下里一片啼哭之声,他顿时皱起眉头。
崔眉察言观色,知道皇帝心中不悦,忙指着那帮宫人呵斥道:“嚎什么!贵妃娘娘还没怎么着呢,你们就这样急着哭,等真到那一日再哭不迟!”
他一时没察觉此话不妥,直到楚源冷冷的横他一眼,崔眉这才意识过来,吓得连忙收声。
楚源快步走到床前,摸了摸连乔身子,只觉触感温热,不禁咦道:“朕瞧着贵妃倒是好端端的,你们为何说出了大事?”
紫玉的鼻音已经染上哭腔,“陛下有所不知,娘娘外表看着是没怎么样,可奴婢们怎么叫也叫不醒,天下间就没见过这样怪病!”
“阿乔!阿乔!”楚源柔声唤了几句,却只闻女子呼吸均匀,就是不见睁开眼皮,他顿时面色凝重起来,转身问道:“杨涟呢,怎不叫人去太医院请他过来?”
“臣在这儿。”杨涟正从殿外走来,忙忙应道。原来太医院离怡元殿尚有点距离,因此杨涟的脚程反倒比皇帝慢了一步。
“你过来看看贵妃的情形。”皇帝招手道,无暇多说废话。
杨涟也不敢耽搁,利落的取了药箱便开始问诊,直到银针刺遍周身数道大穴,连乔仍毫无反应,他这才着了忙,强自镇定下来,沉吟一会方道:“据微臣之见,贵妃娘娘不似生病,倒像是中了毒。”
“什么毒?”楚源猝然从椅上离身。
“微臣一时也分辨不出,但总归是一种很罕见的毒质,如要解救,就必须找出那下毒之人。”杨涟俯伏在地说道。
“查!给朕查!朕倒要看看,是谁敢谋害朕最钟爱的贵妃!”楚源大手一挥,眼中有锐利的寒芒隐现。
众人见皇帝认真动怒,不由得个个心慌,一时间,殿内的气氛如同冰雪笼罩一般。
重刑之下,总能揪出几分线索。楚源命将小厨房的宫人悉数押进暴室,拷问数日后,终于有人熬不住刑罚招供。
这结果并未出乎众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