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才高八斗的痴人,作詩吟詞總將草述作君子,將蛛網描作羅幕,將南風樓里的小倌兒寫作天地驕人,好似這世間萬物無一不美,無一不成詩。那人性子歡脫,很是招孩童喜歡——可惜燕綏淮與徐雲承二人甫八歲,他便駕鶴西去了。
這事兒還得從那徐蕭染上斷袖之癖時講起。
那年,徐蕭與一喚作花煜的小倌有了私情,本來像他這般風流貴君總不免有些博浪逸聞,只要不鬧上明面,統統都不算事兒。但好巧不巧,那二人密會之事被徐蕭他爹,也就是徐雲承他太爺徐問知道了。那徐問很是開明,不僅替花煜贖了身,還出格地允了他倆婚事。
然那徐問為官雖是個菩薩,為人確是個不折不扣的禽獸,耍的竟是面是背非的把戲。他在暗地裡使了手段,在那對鴛鴦大喜之日將那花煜的雙眼挖去,扔到了南疆當乞兒,還騙徐蕭說是他拿著聘禮跑了。
那紅窗鑼鼓配一人,那錦繡嫁衣揉作團,那滿堂賓客笑他傻——男子之間哪有什麼真情,玩也當真!
這齣戲逼瘋了那徐家兒郎。
自此那徐蕭總於徐府門前大街上大笑大哭,怪罪天地,不怪舊人。徐家人皆道那徐蕭已是失心瘋,擔心他辱沒徐家門楣,便將他鎖進了柴房。
後來徐蕭瘋病得治,一朝中進士,徐家滿堂歡。
眼看登科宴盡,那徐蕭倚著紅柱子坐下,笑著向侄兒徐雲承討了碗醒酒湯,而後將那碗砸了,猝然抓起一塊碎片往脖頸上一抹,濺出的血淋了他一手。
那隻血手撫著徐雲承的頭,他苦笑道:
「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1】!」
徐雲承以為他在說自個兒,哪知他在言徐家。
徐雲承被嚇得走不動道,大大小小的徐家人很快便撲了上來將二人分開,就怕那瘋庶子傷了徐雲承,好似那碎片割的是他徐雲承的頸。
大喪之日,啟州人人俱哀,徐家卻總算呼出一口氣來,好似終於拋下了一個累贅——壑州郎中皆道這龍陽之癖養不好,總有一日會再發作。那徐蕭與其賴活著,不如早些死了。
一個進士罷了,徐家多的是。
徐雲承那時還不大懂事兒,只聽家中長輩道他叔父是因染上了斷袖之癖,被一小倌傷心騙財,不甘而亡。徐家如此道來,坊間亦是如此說道,只將那連理枝劈開,扣上一邪一正的帽子。
斷袖之癖不是情,那是病!
當年徐雲承信了,燕綏淮亦信了。
然而其中荒唐,隨著年歲增長愈發的醒目,可徐雲承仍舊執迷不悟。
——那道傷痕在他的心頭早已結了痂,成了疤,興許一輩子也削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