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題滔滔不絕,卻沒提科舉揭榜之日,他這狀元郎成了那瓊林宴上的逃客,騎馬跑遍繾都,只為尋著徐雲承的一道影子,最後也只能在煙火爛紙中敗興而歸。
徐雲承聞言只道:
「這般往事不值一提,哪比得上三元郎?」
「那些考官是『瞎子拜見岳父』!」林題道,「滿紙荒唐,誰知竟稱了他們的意!」
徐雲承聞言笑了,「你這人,將我往青雲上捧,倒把自己貶得一無是處,叫我怎好意思應?」
「本就踩著實地說話,你聽著便是。」林題笑道,「耽之,耽之……你這字可有趣,怎與你的名反著來?」
徐雲承隔著官袍撫了撫頸上繫著的瑕玉,道:
「先考妣費盡心力,才思得『雲承』一名,如今故人不再,世事仍舊。耽誤耽誤,何事順?我便遂了這命途,自取『耽之』二字。」
「耽誤?我不信。」林題用他那雙明眸直直地盯著徐雲承,「那在泥塘里翻滾之人只會是我,不應是你。」
「何出此言?」徐雲承對林題那有些萎靡的念想感到困惑,「同是天涯淪落人,若比才情,難分伯仲。若言治世,這麼多年我不過一個芝麻官。你我之間究竟有何不同,值得你如此高看我一眼?」
「萬般緣由,猶重其一。」林題握著傘的手攥緊了些,「你聽麼?」
「願聞其詳。」
「你才氣頂天,又心懷蒼生,而我呢?」林題乾笑了聲,「你許會覺著我在賭氣,但……我實在已無心以滿腔豪情澆灌魏這棵朽木,自打那群權臣將我祖母逼死後,這裡已無我的歸處。」
徐雲承垂了垂眸,「朽木未嘗不可抽新枝……這魏家天地如此遼闊,你會尋著你的歸處。」
「找不著的……朝堂不容我。」林題苦笑著,「那麼我也不願再容這魏家天下。如今我寧願在泥潭裡束手打滾,也決計不想豁了命去為那群瘋臣謀一個太平盛世,他們總得嘗嘗苦頭!」
徐雲承一時竟不知用什麼話來勸他,只道:
「與我同行不好麼?」
「耽之,你生就一副正直骨,那便蹀躞萬里,莫要懼水深夜黑。」林題道,「還有莫要再勸我。若是往昔,聽聞你這大才子願與我這無名之輩同行,我定會歡喜得連命也不顧,只管隨你去闖蕩,但我如今已是身心俱疲。」
「耽之,我生就賤骨,幼時爹娘將我拋在街頭不管不顧,若無祖母,我恐怕半輩子都在跟野犬爭食。我原想待我及冠為官之後,定能脫下一身賤皮囊,讓我祖母過上好日子,可誰料仍是逃不開乞食的命。從前是為了飽腹,後是為了挽魏家於狂瀾,可誰料竟害得我祖母被奸人殺害……」
林題朝他笑,那雙眼倏然有了幾分濁,裡面有恨,有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無奈與疲憊。
「那時我便知我的命握著卻改不了,還不如當一個頹唐仙來得痛快……」
「既然聖上逼忠臣作狗,那麼我不願再做忠臣,就當一條潑皮狗,搖尾乞憐,坐吃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