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鼎中到稷州,路程少說要一月往上走,他就騎著他那匹瘦馬,風塵僕僕地跑去了稷州,跑得人困馬乏。
然他終於在稷州尋著了宋訣陵,也終於能叫宋家人親手將他的人生了結。他苟活至今,如今死在宋家人手裡,興許真如方紇所言那般,算是個因果輪迴。
他是這麼想的,可是宋訣陵沒殺他,還給他取了字。
朝升,朝升。
他出世啼哭之時得新生,後來死在了親人刀下;他在頸間血口縫上時得了第二回新生,後來澆了十餘年的黃沙煙塵;而今他得了表字朝升,總算迎來了他的第三回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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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汜領著寧晁出去時,那欒壹恰巧在門外坐著。他嘴裡叼著根草,手裡捏著朵花,正抵著青灰石牆,數花有幾瓣。
欒汜出來,順手把欒壹嘴裡的草抽了,還伸手揉碎了他指間捏著的花,罵道:「手上玩還不夠,什麼玩意兒都往嘴裡亂放,當心吃進了些髒的,日後個頭竄不起來!」
欒壹皺著鼻子,拍了衣上塵土站起來,方要跺腳罵欒汜毀了他的心頭寶,聞言卻又得了些欲哭無淚:「汜哥!我都含花嚼草多少年了,那般重要之事,你怎麼今兒才說!」
欒汜聳聳肩,不以為然。
那欒壹哼哼唧唧個沒完,埋怨的話語還沒盡興,忽而瞥見欒汜身後跟著一血人。他把掌一拍,面上生了好些訝異:
「啊呀,公子這次下手輕了,沒把人弄死就算了,這胳膊腿都還好好的啊?」
「嘖!」欒汜給他背上來了一掌,「哪壺不開提哪壺!什麼弄死不弄死的,我跟你說,這位是咱日後的兄弟,是鼎中寧家出身的公子。他名晁,字朝升,先前在悉宋營待過好一陣子,日後你也該喚他『晁哥』的!我方才鞭子抽得有些狠了,眼下你快些帶你晁哥去療傷!」
欒壹搔搔腦袋,「哦」了聲,懂事地沒多問。只是他要帶人去療傷,先繞到人家身後把那刺青瞧了好幾眼,這才笑嘻嘻地攙了那人手臂,說:「晁哥,你鞭傷在上,劍傷在下,一會大抵免不了挨針。今兒咱們府中只有黃老他一位郎中在,他老人家下手很有鼎州風範,那真真是重得嚇人,你此番恐怕不好受!」
寧晁伸手覆在傷口之上,行得踉蹌,他搖了搖頭,只道:「我不怕疼,只是如今我是人是鬼全憑我一人之言,你們心怎麼就能放得這般的寬?萬一……」
「有何萬一呢?難不成我們還要將你綁起來,再賞幾鞭子?」那欒汜無奈地笑上幾聲,「公子既已開口說要你跟著他走,便對你已有了□□成的把握。日後咱仨便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我們不拿你當兄弟,還能把你當什麼?不過你得明白,公子向來說一不二,並非公子他不容置喙,是我們對公子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若小將軍他不過是一時頭腦發昏呢,他如此招狼入室,你們怎能不加以勸阻?」
「野犬重蠻,家犬重忠,我們跟了公子,便理當信他,昏頭昏腦、誠心誠意地信。螻蟻要在這濁潮裡頭立住腳,沒個支柱撐不住!更何況我們公子的本事通天,我們哪怕僅僅隨令而行也出不了什麼大的差池。嗐!不談這個了!」欒汜咧了咧嘴,「療傷去罷!」
仨人正打算往廊上走,忽聽屋內「噼里啪啦」一陣響。原是那宋訣陵將滿桌茶具拿袖掀翻在地上,任那些個上好的瓷器一併摔了個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