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徯秩那雙漂亮的眼睛緩緩眨了一眨,有些愣神,須臾過後才道:「好長啊……阿戟,這日頭長得我十指都數不過來了……」
那生似妖孽之人這會笑得慈悲,他盯著喻戟道:「你早知這天終將不遂魏家願,那你一日日瞧著為先皇鞍前馬後,是不是覺得我既可笑又可悲?」
你當真以為我對魏千平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麼?
喻戟心裡想說的是這個,當說的也是這個,但他沒有將此情托出,只道:
「為人臣子在忠,本就不該論萬歲是非。萬歲無錯,皆是臣子誤事。萬歲若真錯得徹底了,錯得人要把天翻,那便是臣子無錯了……我早便知錯的是先皇,又怎會笑你?」
「從前種種於你而言都算什麼?」季徯秩還是那般冷淡的口氣,好像無論喻戟予以怎樣的回覆都無關緊要。
暗處逢天光。
這是喻戟唯一能想到的答案。
他怎麼敢忘了在那冰冷深宮裡偎依取暖的一群人?那羸弱的,那熱烈的,那伶俐的,那乖順的,和他這掙扎著的。
他沒有鐵石鑄就的心臟,縱使讀不懂情,也知喜樂滋味,那段日子化作一股暖光被他封在一生興許再也不啟封的酒罈子裡,就等死前走馬燈之際再品著踱入黃泉路。
這絕情的笑面虎啊,一路顛沛流離,跌跌撞撞地將歪門邪道走成康莊,一路上的風景再漂亮他註定也只能自個兒瞧。
他不敢鬆懈,小心翼翼,他怕他一松嘴,恐怕這麼多年他給自己畫下的條條框框皆於頃刻崩塌,他害怕瞧見亂了方寸的自己,害怕瞧見那日雙親那般落魄瘋狂的模樣。
畫地為牢這麼久,他早已走不出去。
於是他應聲:「逢場作戲。」
季徯秩聞言笑了,眸光卻漸漸地暗了下去。
他好像一直就沒讀懂過喻戟,他太看重情義二字,近乎病入膏肓,宋訣陵沒能打碎他的念想,可那被他劃入牆中的人卻親手把牆給砸了,輕飄飄地說上一句,先前不過逢場作戲。
這下喻戟不覺得他季徯秩可笑,他都要對著銅鏡指著自己的臉捧腹大笑了。
委實可笑。
誤把假意當真情,多少年來的相依相伴,除了他皆是各懷鬼胎,他像是戲中丑角,十餘年瞧不出半分端倪,還以為他們義結金蘭,實在是惹人發笑。
可他分明是無辜入局,被一群戲子圍著鬧著,看客又憑什麼笑他?
再看今朝,那偎依取暖的四人,羸弱的死了,乖順的反了,熱烈的如今求死不得,溫潤的戲子又看官,他這伶俐的搖擺無所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