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亦信面上的笑頃刻僵在了嘴角,怒火將他的十指裹成了拳,可他半晌只是將攥緊的手鬆了,而後柔柔地撫上徐雲承的雙肩,笑道:
「耽之你真是溫柔!——你憑的什麼替我決定何方為岸呢?」
「楊老將軍為殺秦賊而死,你卻要認賊作父麼?」徐雲承終於厲聲質問,骨節被他攥得咔嚓作響。
楊亦信只托著把椅子過來要他坐,溫溫道:「你那病需得靜養,跑馬吹風又曬日的,太不好!你快快歇著。」
徐雲承由著他攙坐下,語調也如常,像是往昔對談:「元戚,你何苦放好好的北疆大將軍不做,偏要當一逆賊?」
「逆賊嗎?在你眼底,今夕之我為逆賊嗎?」楊亦信苦笑起來。
徐雲承沒吭聲,方要張口那楊亦信又作要他噤聲狀,笑著說:「諸如迷途知返云云,可別再說了,再說我鐵定要害瘋病。」
「我爹楊延……」楊亦信摁住了徐雲承肩上有些扎人的骨頭,他頓了頓,似是在吞吐什麼極盡痛苦之語,「當年的翎州五將之一啊……碎水清刃的楊延!二十餘年的戎馬生涯竟了斷於魏之人劍下!」
「千里狼煙,他以一當十終難抵背後暗箭。憑什麼呢,憑什麼他為國出征卻要死於權斗之爭,憑什麼他一片丹心換來的是家破人亡?!耽之,沒道理,實在沒道理……我不恨魏家,難不成我還要感謝他們刀下留我一命麼?」
「你覺得入魏屠城的當真只是秦兵並謝家將麼?!你覺得除謝封外的北疆諸將當真就清清白白麼?!你想過嗎?為何蘅秦這尤重因果報應的部族會平白屠城幾座?為何當年除了東邊支援的薛家軍,宋李二家皆是死傷慘重?為何謝封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楊亦信沒能看清徐雲承的神情,但從他那再掩不住的咳聲中得知了他的方寸不再。
「耽之,」楊亦信的手在他的領子上流連,始終沒落到他的肌膚之上,「我告訴你,我統統告訴你。」
「魏一十五年夏末,薛止道與蘅秦勾結,於那年秋初綁走了謝封並削他作人棍,折磨致死。你知道薛止道日日帶在手上那骨鏈子是用謝封的骨頭削成的麼?不知道,你們什麼都不知道!」
「魏一十五年仲秋,蘅秦出兵攻打鼎中,消息很快便傳遍整個北疆,鼎西主將謝封杳無音信,營中其他將軍只得商討著派出幾隊精銳支援,不曾想當中便有薛止道早早安插的人馬。那人兒從伙夫處下手,下藥藥死了許多人,再輔以幾支突襲的蘅秦騎兵,烽謝營派出的幾隊人馬很快便潦草地埋進了黃沙之下。那些個將士的紫纓盔也被反賊扒去,扮做了紫纓謝家軍,了。他們與蘅秦人一道攻打鼎中……那之後,京城急報多了三字——謝封反。謝封既反,烽謝營難辭其咎,便在死命抵抗憤怒的釋李營與奔逃兩選擇時,擇了個不狼狽的只防不攻,最後統統落了個屍骨無存。」
「我爹本與世無爭,卻被顧泮那竹馬老友賜死城中。」楊亦信說著說著淌下淚來,「我爹當年不過是想叫我瞧瞧沙場,就快要將我帶回家去了,卻因擔憂顧泮善後不利,回去尋人,竟意外撞破顧泮與薛止道密謀,很快便被薛止道刺穿了喉嚨……我當年不放心,偷偷跟了去,我爹死的時候我就在拐角處的爛木箱後邊,可笑的是,當年我怕得腿軟,只能坐著聽我爹被他二人捅破喉嚨,發出難聽又瘮人的陣陣低吼。」
「那城後來很快也被秦人攻破了,我沒趕上魏諸人撤退,最後險些凍斃於深巷,救我的是蘅秦人,魏人口中那些個凶神惡煞的蘅秦人啊!」楊亦信喉間梗澀,「魏人令我無家,秦人予我新居,你若為我,你可還能說出回頭是岸這般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