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的人生中第一次被评价为运气好,这简直像是一个笑话。以前的他听得最多的是:听话、老实、倒霉。一时间,他竟然觉得金先生是在讽刺他,难以克制地露出怒意。
金先生却说:“不是吗?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没死已经是奇迹,那些坏孩子击打你的面部,挖坑把你埋了,尹竞流还能把你挖出来治好,这样的运气不是谁都有的。这一期孩子中,你是身体素质最弱的,人家偷袭时你还在睡觉,但其他人都死了,连你的partner都伤了手,你却几乎毫发无损。”
他下意识说:“小尹保护了我。”
金先生却对尹竞流保护他的举动嗤之以鼻,看他的目光倒是比任何时候都炽烈。他下意识感到不安,说想去看看尹竞流。
金先生以看好戏的口吻道:“去倒是可以去,但我提醒你,他现在不一定希望见到你。尤其是,这么健康的你。”
他不能理解金先生的意思,他们已经胜利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尹竞流好起来,也许组织就会给他们派第一个任务,他和尹竞流很有默契,他们一定能圆满完成任务。
所以,小尹怎么可能不希望见到他?
然而,在病房中,尹竞流的反应却让他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尹竞流是他最感激的人,如果没有尹竞流,他早就死了。尹竞流说话时会直白地盯着他的眼睛,从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他不得不承认,尹竞流感染了他,如果是为了尹竞流,他可以去杀死冯枫,帮助尹竞流复仇。
但此时,尹竞流不再看他的眼睛,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很轻,似乎不太愿意与他相处。他看着尹竞流的手,以为尹竞流是因为受伤情绪低落,连忙安慰:“小尹,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伤得那么重,现在都没事了,你这个伤会好得更快的!”
尹竞流猛然看向他,眼中有他一时看不懂的烦躁。尹竞流似乎想说什么,但终是忍住了,只是说自己很累,让他先回去。
之后,他又几次去看尹竞流,问医生尹竞流的恢复情况,医生说正在好转,但因为伤到了筋,今后正常生活问题不大,但作为“量天尺”的话……
他松了一口气,没有注意听医生后面的话,心想只要不影响正常生活就行,再说,尹竞流伤的是左手,常用的右手还好好的。
尹竞流出院了,伤看上去无碍,但整个人都消沉了下去。他难得地拿仇恨来激励尹竞流,“小尹,你别这样,冯枫还活得好好的,我们还要去干掉他呢!”
尹竞流皱眉看着他,“你……”
“怎么?”
许久,尹竞流叹气,“算了。”
又一日,金先生来了,检查完尹竞流的左手,当场宣布道:“现在你们还剩下最后一道关卡。”
尹竞流眼中无神,仿佛已经知道这道关卡的内容。郝乐则下意识握紧拳头,兴奋而忐忑。他不喜欢这个地方,他想要离开,就算离开后就要参与犯罪,他也要离开。
金先生露出迷人的微笑,食指指向尹竞流,又移向郝乐,“你们,互相淘汰,剩下的那个人,就是组织需要的人。”
他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叫,思绪变得一边空白。什么意思?为什么又要淘汰?人不都已经被淘汰完了吗?他和尹竞流……不是最默契的队友吗?为什么?为什么?
金先生说:“我上次不是告诉过你们吗?那只是倒数第二步,最后一步,当然是在你们这两个胜者之间,决出真正的胜者。不过不要着急,你们还有一段时间来告别、思考,有什么想法也可以随时告诉我。”
他不假思索道:“我可以选择退出吗?”
金先生说:“退出,指的是主动放弃?让尹竞流成为赢到最后的人?”
“是!”他心脏狂跳,“退出的条件是什么?”
金先生露出苦恼的神情,“以前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呢。我要好好想想。”
村里只剩下他和尹竞流,气氛变得前所未有地尴尬,尹竞流似乎对他很戒备,不肯和他待在一起。那时他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金先生会同意他的退出请求,毕竟尹竞流一直比他优秀,那些被淘汰的人,几乎都是被尹竞流干掉,尹竞流有很强烈的复仇欲,他则是个随波逐流的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回到社会当个普通人,但他可以留在组织打杂,组织肯定需要这样的人吧?
他做好了饭,叫尹竞流来吃。尹竞流冷漠地看着他:“你想毒死我?”
他大惊,“小尹,我都说了我想退出,我怎么可能害你?”
尹竞流不由自主摸向手腕,仿佛那里又痛了起来,“我们还是不要待在一起。”说完,转身就走。
金先生一直没有再来,不知道考虑得怎么样了。郝乐明显察觉到自己和尹竞流之间越来越不正常,他盼望着金先生早点来,同意最好,不同意的话……他可以将命赔给尹竞流。
他想要活着,不想被陌生人杀死,但尹竞流救了他,他不能当个狼心狗肺的人。
就这么过了一周,金先生就像忘了村子里还有他们两个人。郝乐有几天没有见过尹竞流了,担心他出事,满村子寻找,夜晚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住处,还没开灯,就遭到偷袭。
慌乱中,他像老鼠一样逃命,尹竞流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枪,对着他的方向就是一通乱射。他的手臂受伤了,血流如注。血液的腥臭让他登时清醒,现在的尹竞流已经不是当初救他的尹竞流了,尹竞流要他死!
愤怒也好,伤心也好,与生俱来的懦弱、善良在一刻被全数抛到了脑后。他想:我为什么总是被踩在脚下?我这一辈子都是给别人当垫脚石的命吗?他要杀我,我为什么不能杀他?
杀戮和躲藏在曾经温馨的小楼中展开,而监视器背后的人满意地看着这场兄弟反目。运气再一次站在了他这一边,发起袭击的是尹竞流,准备充分的也是尹竞流,最终被子弹打穿心脏的,还是尹竞流。
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的人,地上全是粘稠的鲜血,溅在他的靴子上,像是无数双手,想要将他拉向地狱。他俯视尹竞流的眼神极冷,尹竞流向他伸手,似乎是在求救。
他蹲下来,“小尹,我本来愿意为了你去死。你为什么非要来杀我?”
尹竞流视线开始浑浊,咳出满嘴的血,“你,你不懂,他们,从一开始,选择的,就是,你……”
金先生终于再次出现了,恭喜他成为“量天尺”的一员,尤其夸赞了他的运气,还有他面对背叛时的果断。
他的思维很木,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讷讷地问:“小尹说,你们早就选择了我?是,是什么意思?”
金先生没有正面回答,但当他逐渐从自己杀了尹竞流这件事中清醒过来,便想明白了尹竞流最后的疯狂和遗憾。
左手受伤之后,尹竞流已经清楚知道自己不再是“量天尺”需要的人,尹竞流羡慕他的幸运,羡慕得发狂。怎么才能和一个幸运者抢唯一的名额?在他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杀了他!但即便率先拿到枪,尹竞流还是失败了,这次不止是运气差,更是因为那负伤的左手限制了行动。
尹竞流早就知道自己的下场,他却不知道。
离开村子时,金先生问他有什么愿望,他很诧异,难道不用立即执行任务吗?金先生说,他还年轻,可以过几年想过的生活,弥补过去二十年的遗憾。“但是你的记住,你永远在组织的视线下,背叛者没有好下场。”
他曾经去k国,想要祭拜尹竞流,但他并不知道村子的具体位置,更不知道尹竞流被埋葬在哪里。时间越是流逝,他对尹竞流的愧疚就越深。他偶尔去二中看看,每次都趁二中开家长会的时候,他打扮得像个家长,在老尹面馆吃一碗面,假装随意地和尹高强聊聊天。尹高强没有认出他来——当然不可能认出了,经过整容,修改年龄,他早就不再是郝乐。
尹高强絮絮叨叨地说过尹竞流,说只要自己还活着,就不会停下寻找儿子。他差一点就对老尹坦白一切,但忽地想起自己头上戴着“紧箍咒”,他吃下了组织的大量资源,他必须等待被使用的那一天。
这一天在去年年底时到了,金先生告诉他,他的任务是将竹泉市的中学搅乱,从中选出组织需要的“人才”。新一场“炼蛊”开始了,那些怀抱恶意的学生正是“量天尺”寻觅的新鲜血液。
自从离开村子,他就扮演着合法社会人的角色,在最好的中学里最好的实验班认真学习,考上心仪的大学,以教书育人的身份回到竹泉市,被学生所喜爱,他还故意接近过张斌,想让对方看看,自己已经成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