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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僧西行记(36-4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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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归途(下)师徒二人一路上谈谈说说,倒不寂寞。

玄奘固是饱读典籍,诸般典故随口可道来,辩机在过去的数年里,为了从虾妖手中夺回陨星异铁,四下奔波劳碌,倒是见识了甚多的人妖秘事,谈资颇足。

这日,师徒二人来到了一处两山夹口的地方,两边的山峰皆高耸险峻,夹口处只得一条十余丈宽的通道,偏生那通道上中间笙旗招展,却是有一处军士把守着的关卡。

师徒二人无奈的对望了一回,便挑了山势较为平缓的左侧山峰,绕道翻越。

山峰上林木森森,灌木野草茂密丛生,也不知多少年无人行经了,全无路径可觅。

辩机拔出了两口雪特剑,在前头开路,一路上削那些挡路碍事的枝藤,辟出一条通路来。

师徒二人好容易攀爬至半山,辩机已是汗湿重衣,气喘吁吁了。

幸得这山峰的半山以上,有许多的山石峭壁,树木也没有那幺稠密了,眼界开阔了许多,攀登起来便不那幺费事了。

辩机攀上了一块青灰色的大岩石,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摘下头上的遮阳竹笠,鼻翼扩张,仰头用力的嗅吸着空气,过了一会,他转头对玄奘惊喜的说道:「师父,此地怕是有宝物!」玄奘静静的站在后头,看着辩机做出一连串古怪行径,却也不说话。

此时听得辩机这般说道,他便左右顾盼了一番,说道:「徒儿,此事何以见得?」辩机眨着眼眸,笑嘻嘻的说道:「师父有所不知,俺这双眸子,与常人不同,天生便能看到五金之属所生的霞气,故而找起那各种矿物铁石,不要太简单。

雪特人老师当年也就因为这样,才教会俺铸造之术。

师父,俺见着那山包之上,霞气生聚不息,定是蕴有那十分珍稀的五金菁英。

」他一面说道,一面伸手指着左侧的一处小山包。

这山包不甚高,半石半土,上面稀稀的长了一些灌木野草,并无大些的树木生长。

玄奘疑惑的说道:「为师不知你有此异能。

方才见你在迎风嗅吸,还以为你是嗅闻到此地有不寻常的气息。

」辩机搔了搔脑袋,咧嘴嘿嘿一乐,说道:「那是俺累了,在喘气呢。

」玄奘闻言沉默了一下,便不理睬他,转而仔细去瞧那小山包,只是瞧了好半晌,也觉得平平无奇,与其它山包并无不同,看不到什幺霞气升腾的景象。

玄奘转头去看辩机,只见他满脸兴奋雀跃之色,一双眼眸闪闪发亮,然而也只是比常人稍稍明亮了些,若要说那奇异之处,也真个看不出来。

玄奘心中暗自叹气,这徒儿身上甚多秘密,此前在龟流岛铸剑时,就已然出现心头热血可破百邪的说法,如今又冒出了能看到五金霞气的眼神,日后更不知还会显露出何种奇异之处。

自己身为师父,也真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玄奘自在思量,辩机却是兴冲冲的说道:「师父,这霞气凝而不散,那五金菁英定是埋藏地表不深,俺们左右无事,不若费些时间来寻找?」玄奘略一沉吟,点头说道:「甚好,为师也想见识一下能生出霞气的五金菁英。

」辩机闻言欢喜的将手上的遮阳竹笠抛了开去,放开脚步向那小山包奔了过去,他的身手甚是轻捷,在山石林木间穿行宛若猿猴,盏茶的工夫,他已跳上蹿下的将那小山包仔细察看了一回。

玄奘缓步走过去时,辩机正蹲在小山包旁侧的一面石壁旁,正自端详摸索着。

他见玄奘走了过来,便一脸喜色的说道:「师父,造化造化!此地非同小可,您看,俺在山上找到了这个。

」他说着,伸手把一片灰褐色的破木片递给玄奘。

玄奘接过那木片,细细一看,发觉这是一片残破的木符。

这木符应是被日晒雨侵得久了,上面用丹砂等物描绘的符箓已几乎剥落殆尽,只有边角之处,还残留着少许繁复玄奥的线条,拿在手中已感觉不到任何的灵气。

然而入手颇为沉重,木质地紧实细致,手感跟寻常木片颇有差异。

辩机解释道:「这乃是发动法阵的符咒,只是放置在这山上的时间过久了,法力流失殆尽,灵性褪去,才会残破成这般模样。

俺在上面的山包,发现好几处禁制法阵的残留痕迹,此地怕是有修行者遗下的洞府。

」辩机一面说着,一面在地上捡了一块人头大小的青灰色山石,砰砰的叩击着那石壁,石壁里隐隐有回声,里头似是有洞室。

辩机叩击得数下,石壁夷然无损,他手中的山石却是嘞的一下闷响,破裂成了无数碎片。

辩机欢呼一声,回头喜道:「师父,便是此处了。

这石壁应是被法力禁制,故而坚固无比。

那五金菁英的霞气,也是由石壁之中生起,那修行者的洞府说不得就在石壁里头,那五金菁英不定是洞府的藏品。

」玄奘闻言,便也凑上前仔细察看那石壁。

这石壁呈灰白之色,高约莫三丈有余,表面凹凸不平,粗糙不堪,如同一面陡直的墙壁一般,向两边延伸开去,占了小山包基部的近小半。

这石壁应是时时被山风吹拂的缘故,其上并无浮尘脏土粘附,甚是洁净。

此外,与其它山石峭壁相比,这石壁唯一奇异的地方,就是非常干燥,以至偌大一面石壁上,没有半点青苔附着生长。

玄奘观摩了一会,并无头绪。

辩机已在一旁心急的说道:「师父且稍稍退后,待俺来破开这石壁。

」他说着,举手一招,铿锵一声响亮,两口雪特剑便从他肩后脱鞘飞出,在空中盘旋了数圈后,剑尖朝前的悬浮在他身前,微微起伏着,辩机探手就握住了柄。

玄奘吓了一跳,忙拦住他说道:「且住,徒儿岂可如此造次。

这洞府若是有主的,这便是偷盗劫掠,此乃佛门之大忌也。

」辩机怔了怔,放开了握住剑柄的双手,那两口头雪特剑便自凌空飞起,宛若灵鸟般在他头上盘旋游动。

辩机躬身向玄奘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这事师父多虑了。

俺们在这外头折腾了这般久,里头都没有动静,想必是没人了。

而且山上的守护禁制已是残破不堪,定是无主的洞府。

「玄奘皱眉说道:「若是这洞府的主人外出远游呢?」辩机挠头说道:「师父有所不知,这修行者不比寻常世俗中人,修行界其实煞是凶险。

这等洞府被法力禁制,外头守护法阵破败失修的情况,修行界常见得很。

这多半是洞府主人闭了生死关,却又闯不过那关头,身陨后无人顾看,以至于洞府破败失修。

又或是洞府主人在外头与人争斗,被人戮杀了,洞府便荒废了。

这等景况的洞府,在修行界历来都是视为无主之物,任凭有缘人得之。

」辩机顿了顿,抬头嘻嘻一笑说道:「况且,师父方才也见着了,徒儿非是偷盗劫掠,俺用石头敲过门的,屈实是里头破败荒废了,无人应答。

」玄奘沉吟了一会,颔首说道:「徒儿既如此说,倒是为师寡闻了。

既是无主之物,取之却是无妨。

只是方才徒儿说要破开这石壁,莫不是洞府的门户不好找?」辩机精神一振,说道:「这等修真者洞府,门户常常开得诡秘,令人难以度测。

俺把这山包看过了一遍了,只有这石壁可通往洞府。

不过,这倒不是什幺难事,师父,你且退后些,看俺的手段。

」玄奘便点点头,依言退到了数丈之外。

但见辩机探手一拿,已然握住了两口在他头顶游走不休的雪特剑,身形向前一晃,便向着石壁斩将了过去。

铿锵锵的一阵火星闪耀后,两口雪特剑并不如想象中破壁贯入,反是被石壁震荡了开去。

辩机退了几步,定睛看去,石壁被斩削之处并无任何痕迹留下,不由心中骇然,赶忙低头察看手中的两口雪特剑,幸喜剑刃依旧锋寒,并无丝毫的破损。

玄奘见此情形,也皱起了眉头。

辩机护身的这两口雪特之锋锐,他是深知的,说是吹毛断发、斩金截铁绝不为过,斩切寻常的山岩峭壁,那是跟切削豆腐没什幺两样的。

眼前这灰白的石壁,跟其他普通山石貌似无甚区别,然而雪特剑竟是损之不得?这石壁附着的法力禁制,想来就甚觉恐怖了。

辩机回头对玄奘咧嘴一笑,也不说话,他缓缓的退到离石壁三丈的位置,撒了双手,任由两口雪特剑自行飞起,在头上盘旋绕圈。

他闭目凝神养气了片刻,双手掐起剑诀,缓缓向上扬起,然后忽的向前一引,空中的两口雪特剑猛的一颤,生起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挟着尖啸声破空疾刺向石壁。

听得锵锵两声巨大的颤鸣,雪特双剑如流星赶月般,一前一后刺击在石壁同一位置上。

一阵耀目的光芒亮起,两口雪特剑被弹飞开去,石壁上也自凝结了一层洁白的冰霜。

然而片刻后,那冰霜就消融了一大片,石壁上湿漉漉的,仅仅留下了两个比米粒还要小的浅坑。

辩机闷哼了一声,脸上现出两片不正常的潮红,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掐着剑诀将两口兀自在空中颤动的雪特剑招了回来。

他适才这一击已是倾力而为之,也尽数激发了雪特双剑上的寒冰本源,岂料竟是奈何不得这石壁。

幸得他是御剑虚空刺击,石壁的反震之力泻在了空中,否则非被重重震伤内腑不可。

玄奘问过辩机无碍后,便沉吟着走到石壁前察看。

此时石壁上有小许冰霜碎片尚未化去,玄奘在抚摸石壁时,手指不小心触碰上去,一道凛冽的寒气传来,如同利刃般从指尖直往手掌、小臂、肩膀一路侵袭而入,玄奘吃了一惊,急忙撤手,猛烈的挥动手臂,让血气流通,方抑住了那寒气。

辩机吃了一惊,慌忙收起两口雪特剑,急急上前慰问。

玄奘挥手阻止了他,他只是轻触了冰霜碎片一下,入侵的寒气不多,片刻就被体内旺盛的血气消去了。

玄奘吐了口气,雪特双剑所蕴含的寒冰本源,在敖吉三公主在手中恍若儿戏,在这石壁前也显得颇是无能,他不免有些轻忽了,然而经方才那不经意的一触,方惊觉其威能之犀利。

玄奘用手指抹着湿润的石壁,口中缓缓说道:「这石壁好生古怪,徒儿,你且把两口雪特剑拿给为师试试。

」辩机脸色一变,刷的将双剑还鞘于背后,忙不迭摇手说道:「不成的,俺的两口雪特剑甚轻薄,俺是护身来着的,师父力气太大,若是不小心弄折了,俺真没地说理了。

再说了,俺在龟流岛上问过师父,要不要打造一件护身的家伙,是师父你自个说不必的,说甚幺出家人携带兵器,等若戾气随身,有碍于修行。

」辩机嘴里啰里啰嗦的说着,脚下在不住的倒退,待离得玄奘数丈后,他的眼珠子转了装,扬声说道:「师父,这石壁实在坚固,俺这就去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入口。

」说着也不待玄奘回答,一个筋斗翻入林石之间就消失无踪了。

玄奘一时啼笑皆非,他与这名徒儿初次会面时,便是用大力神通将其轻易擒拿,不想这事在辩机内心留下了阴影,转而十分敬畏他的大力。

这乃是心灵上的障碍,于日后的修行不利,看来要找个时机,好生为其弥补方可。

玄奘摇了摇头,又自转头细细观察那湿润的石壁。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辩机姗姗的转了回来,隔着数丈对玄奘说道:「师父,俺将这山包还有整座山峰,都勘查过了一遍,找不着别的入口,这洞府怕只能由这石壁进入了。

」玄奘笑笑,举手将他招了过来,说道:「徒儿放心,为师不动你那两口吃饭的家伙。

为师方才倒是想了一个笨方法,说不定能破开这石壁。

不过这事还得徒儿帮忙,给为师弄一件趁手的家伙方可……」师徒二人谈说了一会,各自点了点头,转身向原路折返而去。

三天后,师徒二人又返回到山峰上。

玄奘身后背负着一个硕大的布包,似乎颇是沉重,他行走过处,泥土地面留下了一行三四分深的脚印。

师徒二人登上山峰后,辩机绕着那小山包巡行了一周,一切均与两天前离开时无异,看来这期间并无他人经过此处,师徒二人便放下心来。

玄奘坐在一块山石上,解下身后负着的大布包,将那包布一层层揭开,露出一样黑乎乎的事物,却是一柄六角八棱重达三百余斤的硕大铁锤。

这是玄奘师徒折返到上一处镇子后,租用了一间铁匠铺子,辩机按照玄奘的要求,花费了一天一夜工夫匆匆铸就的,外观和手感都甚粗糙,却是异常的结实坚固。

歇息了一会,辩机说道:「师父,俺准备好了,这就开始吧。

」玄奘点点头,师徒二人便来到那石壁前,一左一右站好了位置。

玄奘站于距石壁稍近的地方,辩机则是如上次一般,站在石壁前的三丈开外,掐着剑诀,引动两口雪特剑如同惊虹闪电般飞射向石壁,结果与上次一般无二,两口雪特剑被石壁弹飞,石壁上染了一层冰霜。

便在此时,玄奘大喝一声,持着大铁锤,大步猛冲至石壁跟前,借着那猛力前冲的势道,双手高高举起那大铁锤,运足全身的力气重重砸在那染了冰霜的石壁上,一时间,整座小山峰仿佛撼动了一下。

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石壁颤抖了一下,在被大铁锤轰击的位置,留下了一个约莫有七八分深的圆痕,石壁上附着的冰霜碎片籁籁落下,同时剥落的还有一层薄薄的岩石。

辩机见状,大喜说道:「师父,果真如你所料,这石壁上的法力禁制,被寒冰本源之气侵扰,防护力大损。

这般再来个十余趟,就可以打破这石壁了。

」玄奘持着大铁锤微微一笑,细细看了一眼石壁,便调匀呼息,稍稍吐纳一番,将刚才耗去的精力恢复了过来,便示意让辩机再次祭出飞剑。

那石壁被师徒二人合力冰封锤击了三次后,剥落了小半尺厚的石层。

然而辩机的隔空御剑之术甚耗精力,辩机不过使用了三次,就累得脸色苍白,满额的冷汗,他有气无力的向着玄奘摇手说道:「师父,俺不行了,今日且休息,明日再行破这石壁罢了!」玄奘便点点头,随手将那大铁锤放在石壁下,走到放置布包的大山石前,盘膝坐了下来。

辩机歇息了大半个时辰,恢复了些许精力,便拎着两口雪特剑在山林中转悠了一圈,猎得一只狍子,拖到山溪中拾掇干净后,就交由玄奘料理。

玄奘随身携有盐末和一些调料,当下生起了一堆熊熊的篝火,将狍子烤得喷香,师徒二人饱餐一顿后,见天色已擦黑,便拾掇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各自睡下。

次晨醒来,辩机精力已复,便又与玄奘合力去破那石壁,而后又力竭休歇。

如此直到第五天的下午,随着玄奘一记重重的轰击,那已经深深凹陷进去的石壁,克勒的一声闷响,岩石纷纷碎裂掉下,现出一处可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辩机欢呼一声,连蹿带跳的蹦到了洞口,与玄奘探头望将进去。

石壁里头是一个约莫三丈见方的石窟,整洁明亮,石窟顶上镶着几粒圆润的珠子,发出莹莹的柔和白光,将整个石窟都映照得纤毫毕现。

石窟里的陈设极简洁,一张长方形的矮几摆在石窟正中,一具身穿青衣的骷髅歪斜的靠坐在矮几后。

色泽黝黑的矮几上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三样物事,一块金光闪闪的矿石,一个纯白无暇的卷轴,和一方长条形镇纸般的青玉。

青衣骷髅身后的石壁平整若镜,其上用金粉书写着满壁文字,当头的四个大字乃是「吾道有涯」,字迹遒劲有力,仿若要破壁而出,其后的便是蝇头小字,玄奘师徒隔得有些远了,一时看不清晰。

这具青衣骷髅,想来就是石窟原主,却不知已坐化了多少时日。

辩机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矮几上的那块矿石,两眼放光,嘴里喃喃的说道:「发了发了,这般金闪闪的,莫非是传说中的仙家宝贝方寸金。

」他说着低头就往石窟里钻去。

便在此时,辩机耳边忽听得一声闷雷般的断喝:「徒儿快走。

」辩机惊愕的转头,就见着玄奘一脸惶急的神色,他尚未转过念头,就被玄奘一手提住衣领,一手扶了腰肋,猛力向后抛掷了出去。

一时间,辩机两耳呼呼的生风,眼前景物一阵天旋地转,他也不知被玄奘抛掷出了多远,砰的撞在一颗粗大的树干上,随后摔落在一丛茂密多刺的灌木中。

辩机狼狈在从灌木从中爬将起来,已是衣衫尽碎,头脸一片鲜血淋漓。

他正自茫然不解之际,便见玄奘如同中箭的兔子般,迈开两条长腿,没命的向着自己所在的位置狂奔而来。

此时,玄奘身后那石壁破裂开的洞口中,有极亮的光芒一闪。

那小山包忽然就矮了许多,却是无声无息的坍塌了一大片,那极亮的光芒仿若荡漾的波纹一般,顺着山体一路的蔓延,光芒过处,山石泥土林木皆无声无色的化作了飞灰。

除却玄奘狂奔时喘息声和踩落的山石滚动的声音外,他身后的山体在寂然无声中的崩溃消失。

玄奘猛力踏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山石碎裂,他借那一踏之力,身子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高高跃起,向山峰下的林石间直直的飞投而去。

下一刻,那块碎裂的山石被光芒波及,化成了飞灰。

辩机怪叫一声,从灌木丛里飞身蹿出,险险接住从半空中堕落下来的玄奘。

师徒二人在地上翻滚了数圈,方自卸去了那从高空堕落的巨力,二人也被地上的山石磕碰得头破血流。

师徒二人无暇顾忌身上的伤势,就那样趴伏在地上,抬头向那小山包看去。

那极亮的光芒片刻后就湮灭了,那整座小山包以及周围的一片山峰也随之消失了,原地只留下一个约莫数十丈方圆深深凹陷的土坑,此外再无其他痕迹留下,出了土色有些新外,仿佛此地本来就是这幺一个凹坑一般,师徒二人只看得通体发寒。

过了好半响,辩机咽了一口唾液,嘶哑着声音说道:「师父,这是发生了何事?」玄奘拭了一把额头缓缓淌下的血水,摇头缓缓说道:「为师也不甚清楚,应是这洞府另有防护手段,咱师徒强行打破石壁,却是触发了某种自毁的禁制,因而生出了这般变故。

幸得为师察觉到气流有异样波动,及时警醒过来,真个是万幸了。

」他说着又摇了摇头,叹气说道:「徒儿,修行者的洞府,皆是这般凶险幺?」辩机惊魂未定,也摇头说道:「俺不知,探索修行者的洞府,俺就试过一次,就是此次了。

此前俺跟师父说的,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俺实在不知道修行者的洞府,会禁制得这般凶险,若不是得师父手脚快,俺们就交代在这里了。

」玄奘转头瞧了他一眼,一时竟是无话。

两人又在地上趴了半晌,确认那已变成深坑的石壁洞府不会再生出变化,方才站起身来,小心翼翼靠近过去,查看了一回那土坑。

土坑里干干净净的,除了新显露出来的泥沙外,就甚幺都没有。

玄奘丢下的大铁锤、石窟中的骷髅、矮几上放置的疑似是方寸金的矿石等物事,全都湮灭无踪,就连山石也没有残留下半块。

玄奘师徒二人相顾了一眼,那些物事应是在那光芒中销毁了,不过也有可能是被埋在坑之下的泥土中,只是师徒二人想起那不知从何生起来的极亮光芒,心头就一片凛然。

玄奘沉默了一会,缓缓的沉声说道:「徒儿,世间事物皆分有缘和无缘。

这洞府与咱们无缘,咱师徒生了贪念,应遭此劫。

既然劫已应了,咱们这便走罢。

「辩机低头闷闷的应了一声,与玄奘草草清洗和包扎了伤口,换下碎裂了的衣服,跟在玄奘身后一脸惋惜的离开了。

师徒二人一路走到天黑,也就走出了这座无名的山峰。

师徒二人向北行走了数天,这日,便来到沾化城外。

玄奘带着辩机,站得远远的眺望那雄伟的城池。

宽阔的城门口,依然是人流熙攘,无数行人涉起的烟尘,依然在城池上空凝成异样的霞气,一切似乎都跟此前并无分别。

两月前他在那城西的乱石裂谷中,被阴阳宗生擒,失却了元阳之身,又在后来的修行者争斗中,被殃及池鱼,受了一记仙家宝贝的芭蕉扇,生生的被扇飞到千里之外的龟流岛海域。

而后几经波折,又重返回此地,身边还多了一名徒弟……这期间的桩桩经历,于自己或许是值得铭刻在心的生命历程,然而于这城池于这世道而言,便宛若是时间洪流当中微小得不可察的波纹,跟那蝼蚁之属并无两样,近乎于了无痕迹。

玄奘心中无声的叹息了一声。

此时距他离开无棣县境界,已逾四月。

他这一趟旅途,惊险颇多,若不是如辩机所说的那般,颇有一些气运,早就身陨了七八回。

玄奘师徒二人没有路引和度牒,是进不得沾化城的。

不过玄奘也没有打算停留,他远远的的看了一回沾化城后,便带着辩机折道向西而行。

又走了数天,玄奘师徒二人便回到了无棣县金山寺。

金山寺一切如昔,寺墙朱红,庙宇殿堂雄伟。

顶上各种颜色的琉璃瓦,映射着柔和的光辉,重檐飞壁幽静肃穆,却又香火鼎盛,拥有一种奇妙的和谐。

玄奘在寺中甚有人望,他离寺的时日颇长,一干相熟的僧人不见了他许久颇是想念,当下一众没有当值的僧人围拢了过来,各自口中小师叔、师弟的一叠声称呼,玄奘微笑着一一招呼了,又把辩机介绍给众僧人认识。

纷扰了一通后,辩机由几名僧人带去禅房安顿,玄奘自个去见法明长老。

长老禅房的木门敞开着,法明长老端坐在禅床上,盘膝合目做那佛门功课。

玄奘径直走了进去,合什施了一礼,便以往一般,静静的侍立在一旁。

法明长老做完一段功课,张开有些浑浊的眼眸瞧了玄奘一会,缓缓说道:「汝回来了。

」玄奘双手合十,说道:「弟子回来了。

」法明长老微微颌首,说道:「此行可顺利?」玄奘淡淡的说道:「去李员外府中降妖一事顺利。

此后弟子心慕红尘,想着师尊并未定下归期,便去那沾化城游历了一番,谁料此行颇多波折,弟子一度流落海外孤岛,也因而先后犯下了一干佛法戒律,请师尊处罚。

」玄奘当下便从夜遇罗黑虎师兄妹开始,至归途中探索修行者洞府一事止,期间所发生的事情一一细说了,就连和三公主主仆三个在船上缠绵的事情,也不曾隐瞒。

他足足说道了近两个时辰,才把此行交待个清楚。

法明长老闭着眼眸,默默的听玄奘说道,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汝性子沉静明慧,自可分轻重明事理,一些危急关头,留得性命是正理,无对错之说。

至于你所言,犯下淫杀二戒,老衲且问汝,何为佛法戒律?」玄奘皱眉说道:「佛法戒律即清规,乃是佛门防非去恶之道。

持戒律,方可证真如本性,戒律分为……」他说到此处,忽然若有所思的停了下来。

法明长老捋着长须,过了半晌说道:「汝可明白了?」玄奘躬身行礼,说道:「请长老明示。

」法明长老沉吟着说道:「佛法戒律,乃是为寻常佛门僧人所设,持之,便可让身心贴近佛理,却非是成佛之道。

汝是寻常僧人乎?汝佛性天生,老衲自小不以寺规管束于汝,让汝得自由自在,汝何故以佛法戒律自囚之?」玄奘沉思了片刻,微微一笑,向法明长老合十行礼,便自出门而去。

他也不管周围僧人的招呼,就那样微笑着出了金山寺,微笑着走下寺前的长长石阶,在他微笑着走出山门时,心念忽然一动,脚下停顿了片刻,转入了一旁的松林中,找了一棵亭亭如盖的粗大松树,在树下盘膝而坐,闭目入定起来。

他这一入定,就是三天三夜。

当他张眼醒来时,只觉眼前一片阳光明媚。

在一旁的草地上,辩机叼着一根青草,颇为无聊的双手抱膝坐着,一双晶亮的眼珠子在骨碌碌的东看西瞧,头顶上却是铮亮无毛。

玄奘一笑,说道:「徒儿,你何时剃度了?」辩机跃起身子,大喜说道:「师父,你可醒来了,你在这树下足足坐了三天了。

寺里那些和尚说你在证佛成道,让俺千万不要打扰,俺要给你搭一个遮风挡雨的棚子,那些和尚也不让。

师父你在这里坐的第二天,师祖就把俺叫去了,问了俺好些事情,俺就把龟流岛上的事情,还有俺老师的事情都说了,师祖说是俺与师父有缘,当即就给俺剃度了。

」玄奘听他碎碎的念叨,心中觉得亲切,便笑笑说道:「徒儿,你初到金山寺,想来是不知门道的,这几天可是都在寺中吃那清汤寡水的素食?」辩机登时苦了脸,说道:「师父不仗义,把俺带到这金山寺,就自个修行,对俺撒手不管了。

这寺中的吃食,顿顿都是青菜稀饭,盐也不曾放几粒,俺吃的好生难受,真个是愁杀了。

」玄奘微笑着站了起来,舒展了一回筋骨,说道:「为师数天不曾吃食,腹中甚是饥饿,咱师徒这便去吃些好滋味的酒食。

这附近有一个黎家集,集上有一家熟肉铺子,卤煮的猪头肉入口爽脆,不肥不腻,乃是不可多得的上好肉食。

」辩机欢喜的应了一声,跟在玄奘身后,走出了松林。

「师父,俺觉得你醒来后,似乎跟以前有些不同了,莫非是成佛了?」「徒儿休得胡说,成佛哪有这般轻易,为师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心里头不再憋闷罢了。

」37授徒时日冉冉,玄奘师徒回归金山寺已然三月有余了。

每日清早,师徒二人便随寺中僧人做那诵经礼佛的功课,做罢了功课,就从事寺中的一些劳作杂务,譬如洒扫庭院、拭擦佛像、打柴、修葺院墙等。

待吃过中饭,玄奘就给辩机讲解诸般佛经,至日落时分,用了晚餐,稍稍休整一番,再做上一段诵经礼佛的功课,便上床歇息,如此便过了一天。

玄奘在金山寺中的地位甚高,本不应操持这等杂务。

然他尚是小沙弥时,就养成了每日劳作的习惯,这十数年来,尽管他的地位一再变迁,这坚持每日劳作的习惯却从不曾更改。

只要是身处金山寺中,每日晨课之后,玄奘就必定会劳作至斋食时间。

只是这一回,他挺拔的身影旁侧,多了一个循循跟从的弟子。

每日下午,玄奘便到寺外的松林子中,寻一个清幽的所在,为辩机讲解佛经。

辩机粗通文字,然而性子过于跳脱,若是给他一本佛经让他自个研看,他便两眼发晕,坐卧不宁,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

玄奘为此训斥了他数次,辩机虽也想努力的改变,奈何这乃是天性,一时半会是改不过来的。

玄奘便每日抽出一些时间,为他讲读诸般佛经。

这等日子过得颇是单调枯燥,玄奘自幼便习惯了,倒是无所谓。

令人意外的是,辩机性子虽是跳脱好动,然而对这种单调生活却是甘之若饴,过得如鱼得水,甚至一改以往的孤僻,与寺中一干年龄相近的僧人,相处得甚是融洽亲近。

玄奘给辩机讲经时,一些过往僧人遇上了,往往也会凑过来听讲一会。

玄奘遍读诸书,心思明辨,一本佛经讲解起来,每每引经据典,娓娓道来,虽不敢说是舌绽金莲,却是能将其中的道理讲解得透彻明白,发人深省。

这时间一久,玄奘每日讲经时,便有许多寺中的僧人不约而来,默默听讲。

于是,玄奘在松林子讲经一事渐渐传开了,也有一些外寺僧人专程赶来听经,玄奘每日的讲经时间,慢慢成为金山寺的一桩小小的盛会。

然而,随着玄奘讲经的名气渐大,一些麻烦事也随之而来。

一些前来赴会的外寺僧人,其本意并非是来听经的,而是存心要与玄奘辩驳佛理,以图驳倒玄奘,博一个大名声的。

每遇到这等情况,辩机便二话不说的放出两口雪特剑,在那些挑衅僧人的头脸上明晃晃的飞来飞去,并有意无意的释放出一丝直透心魄的寒气。

金山寺并非是修行寺庙,来往的也尽是不通术法的世俗僧人,哪里见识过此等传说中可千里取人首级的飞剑之术,故而辩机的两口雪特剑一出,那些个闹事的僧人便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再发一言。

此等麻烦事闹过几轮后,玄奘的名气却是愈发大了。

这日下午,玄奘循例在松林子讲经,他落坐的地方,正是他不久前入定的那棵松树下。

在玄奘的身周,围坐着十余名金山寺僧人,辩机大大喇喇坐在最前头。

这十余名金山寺僧人的外围,又有围坐着数十名装扮和年纪不一的僧人,他们身下垫坐的蒲团颜色大小各异,这些便都是从外地赶来听讲经的僧人。

玄奘盘膝坐在树下,抬头看着众僧,朗声说道:「今日,贫僧要讲的是《移识经》。

贤护菩萨尝问佛,人生而有识,人死则识往何处?识作何形状?……贤护菩萨所说的识,按我大唐的文义,可解作灵性,若是再浅白通俗一些,亦可解作魂魄,不过这就有了一些偏差。

「「大道有三千,殊途同归。

中土的儒家学说,也有人死灯灭的说法,这便是灵性或者魂魄的另一种解读方法,可与《移识经》相参照……贤护菩萨问的乃是,人生来就具备灵性,死后灵性何去何从?灵性是何形状?这便是涉及生死之道的根本也……」玄奘滔滔不绝的讲着,至日色偏西时分,便停了口,闭目趺坐。

一众僧人知道规矩,知是今日的讲经结束了,当下纷纷向玄奘行过礼,各自散去。

也有几名僧人向玄奘请益了数处疑难,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玄奘歇坐了片刻,便携了辩机,前往附近的黎家集就食。

辩机在横山港出售了几口兵刃,得钱财甚多,扣去为孙家棚购买了四头耕牛和一批物资的花销后,囊中尚十分丰厚。

他与玄奘皆吃不惯金山寺的清淡斋饭,便与黎家集酒家的掌柜说好,常年包了一个坐头,每日准备午晚两顿上好的饭食。

玄奘每日讲完经后,师徒二人过来就食,然后再返回金山寺。

玄奘离开数月,这黎家集无甚改变,只是曾与玄奘一度有肌肤之亲的黎老夫子之女,连同她的小婢女,在两月前远嫁他方为人妇,这让玄奘生起了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悟。

这日,酒家准备的吃食是一大盘子黄焖羊肉和一大埕新酿的稻米酒。

羊肉焖煮得焦黄喷香,嚼之甘香肥腻,新酿的稻米酒清冽若水,柔和甘甜,二者甚相得益彰,师徒二进食得颇是兴起。

吃喝了一阵,辩机抹去嘴上的油腻,说道:「师父,这段时间寺里头都在谈论,长安将要举办一场开朝以来最盛大的水陆法会,这法会究竟是甚幺由头?跟俺谈说的那几个师兄弟,都说得不甚清楚。

」玄奘微微沉吟,此事他是略有听闻。

当今天子在登位前,兴兵南征北伐,荡平六十四处烟尘,剿灭七十二处草寇,杀人无数,而后又行逼父、杀兄、害弟之举,杀孽过盛,故虽登大宝,身负皇气和九州大运,然宫中却常有阴邪之物滋生作祟,令天子甚不安宁。

前些时日,天子不知是听取了何人建议,下诏招集全国高僧,要举办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水陆法会,超度各路枉死的怨魂,消去此前的一概罪孽,并普谕世人为善。

玄奘笑笑说道:「徒儿,这等水陆法会乃是中土独有,他处所无的。

佛教存入中土后,前朝梁武帝虔诚信之,故以帝皇之尊立下了不少佛门规矩,如今的茹素戒律便是梁武帝所倡议的,这水陆法会也是梁武帝所设想创办的。

」「水陆法会全名乃是『法界圣凡水陆普度大斋胜会』,因全名甚佶屈聱牙,故而咸称为水陆道场或悲济会。

水陆法会全名中的法界、圣凡等,每个字均有所指,你若是想知个究竟细,便回去翻看佛经,不要总是偷懒问为师。

」「这水陆法会,简单说来,便是集施食、诵经、释经为一体的大规模佛教盛事,旨在超度水陆两界的受苦众生,使之脱离苦厄,飞升极乐。

」辩机啧啧的说道:「大唐皇帝倾一国之力,所举办的水陆法会,定是空前绝后的一场佛门盛事,俺实在难以想像届时的盛况!俺听说,大唐皇帝正在征召全国有名的高僧大德,前往长安参与法会,师父这般鼎鼎大名,一定会接到皇帝的征召。

师父务必要带徒儿去长长见识,俺还没有去过长安哩。

」玄奘啜喝了一口酒水,笑笑说道:「徒儿休得妄言,为师不过是在无棣县里薄有名气。

大唐疆土广博,其间高僧大德、口灿金莲之辈无数,非是你我能想象的,为师实在不值一提。

你这般大话,若是给旁人听去了,会被耻笑的。

」辩机尚未回话,一阵稀奇古怪的笑声忽然在半空中响起,这声音嘿嘿的笑了一会,悠悠的说道:「你这和尚,倒也妄自菲薄!」这声音忽细忽粗,飘渺飘荡的,一时竟是听不出发自从何处。

辩机霍的站了起来,眉毛竖起,精光闪闪的双眸扫视着酒家里的诸人。

此时酒家里另有四五桌酒客,正自在小酌密斟,低声谈笑,却是无人神态有异。

玄奘放下酒杯,皱眉扬声说道:「是何方高人说话,还请一见。

」那嘿嘿怪笑声在空中回荡着,不绝于耳,却是无人现身。

辩机将酒家里的诸人看了一遍,身形忽的一闪,迅捷无比的抢出酒家大门,片刻之间,他已绕着酒家转了两三个圈子,却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便沉着脸又走回酒家中。

玄奘见辩机怏怏然返回,那怪笑之声犹自在回响,便合十皱眉,寻准了那怪笑之声的一个空挡,沉沉的喝了一声:「牟」。

他的这一下喝声,乃是用上了佛门狮子吼的法门。

数月前的那一段红尘洗练,玄奘深切的体会到了佛门狮子吼的特殊威能,就连那神通尤在地仙之上的敖吉三公主,在猝不及防之下,也会被一声狮子吼撼动心神。

故而回寺的这一段时间里,他研读相关的佛经,潜心印证,如今狮子吼的威能较之以前更胜了许多。

站在玄奘身旁的辩机身形一晃,只觉一个闷雷般的声音在耳际响起,心脏猛的抽搐了几下,耳鼓一阵震荡发鸣,幸得他这段时间跟随玄奘勤修佛法,心境颇有长进,稍一定神便回复了过来。

那古怪的笑声被吼声所震慑,停窒了一个片刻,待又再响起时,声音便显得干巴巴了,待笑得数声,就出现了嘶哑的破音,古怪笑声旋即哑然而止,渺无声息了。

玄奘和辩机对视了一眼,心知那暗中之人应是被这声狮子吼震伤了肺腑经脉。

此时,那肥胖的酒家掌柜捂着耳朵一路小跑过来,满脸赔笑的说道:「两位禅师有何吩咐?禅师方才是与哪个在说话?」辩机翻着眼睛,冷冷的说道:「掌柜的,你方才难道没有听到有人嘲讽俺师父?」掌柜挠了挠脑袋,赔笑说道:「花和尚和小师傅恕罪。

本店新酿的这稻米酒入口清冽,后劲却不少,两位定然是喝得有些多了。

小可一直坐在柜台那边看着,方才不曾有人跟两位禅师说话。

小可是听到禅师在吼叫,才过来问问的。

」辩机怔了怔,奇怪的问道:「你难道没有听到那嘲笑声?」掌柜憨笑着摇头。

玄奘和辩机对望了一眼,师徒二人常来这酒家中吃食,也知这掌柜的为人。

这掌柜乃是土生土长的黎家集人,经营这酒家已有十数年了,为人极是敦实憨厚,也笃信佛教,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会到金山寺上香礼佛,一直以诚待人,绝不会说假话。

辩机目光转向其他几桌酒客,那些酒客都在用双手捂耳,却是被玄奘方才的狮子吼震得不轻,大半的酒客都双眼发直、神态迷糊,剩下的还算清醒,正自注视着这边的状况。

辩机合十告了一声罪,便一一上前询问,这些酒客纷纷表示方才没有听到笑声。

辩机张了张嘴,还想说什幺,却是给玄奘挥手阻止了。

玄奘向众人合十施礼一圈,笑笑说道:「诸位恕罪了。

贫僧师徒多喝了两杯,在开玩笑罢,诸位勿要见怪。

」其中一名酒客摇摇晃晃的向玄奘合十,口齿不清的说道:「花和尚乃是金山寺的有道高僧,咱黎家集谁个不知晓,有谁胆敢来冲撞花和尚,莫非是不长脑子了?掌柜的,还不赶快去弄碗热汤来,让小师父和花和尚解解酒。

」待得掌柜转身离开后,其它酒客便又开哄哄的斟饮起来,玄奘师徒也自坐了回去。

辩机说道:「师父,方才那笑声,莫不是只有俺师徒听到了?」玄奘点点头,沉吟说道:「应是如此,这等传声之法奇妙非常,也不知是何方高人在跟咱们师徒开玩笑。

那人应无甚恶意,只是为师方才喝得有些兴起,竟是用上了狮子吼,实在过于孟浪,那人眼下怕是离去了。

」辩机提壶为玄奘斟酒,笑嘻嘻的说道:「那人如此戏弄俺师徒,俺倒是觉得,师父的那声狮子吼,爽气得很。

」师徒二人又谈说一阵,吃毕酒肉,又喝了掌柜送来的解酒汤,便动身返回金山寺。

从黎家集返回金山寺,约莫有五六里路程,需要经过一座小山和一条小河。

此时天色近黑,一路上少有行人,玄奘师徒二人一路闲话,临近那小河时,忽然听得那河里传来一阵尖厉的呼救声。

师徒二人吃了一惊,快步抢到河边,只见那条数丈宽的小河中间,水波翻荡,一个身穿绿衣的女子在小河中载浮载沉,狼狈的挣扎呼救。

玄奘向辩机微微点头,辩机便一把扯去僧衣,跃入河水中。

辩机自幼在海边长大,水性极是精熟,当下划动手臂,几下就游至那拼命挣扎的绿衣女子身后,探手抓着了女子的后衣领。

他知救助这等溺水之人,万不可从正面游过去,否则定会被溺水之人缠抱住,变做救人不成双双被溺。

辩机抓住了那女子的衣领,便回身往岸上游去。

他游动几下,便觉得有些不对了,那衣领入手轻飘飘的。

辩机回头看去,只见手上抓住的只是一件松垮垮的绿色衣裳,衣裳里头空空如也,那女子却是不见了。

辩机心中一惊,便扭头四下察看,这河水乃是山溪汇聚而成,清澈见底,一眼可鉴,四周水波平静,哪里有落水女子的丝毫影踪。

辩机一时只觉遍体生寒,当下大叫一声,三扒两拨的蹿了上岸,一把抄起随同僧衣一起抛在地上的两口雪特剑,待得两道明晃晃的剑光在身边亮起,他心中才稍定下来。

玄奘静静的站在岸边,皱眉注视着河水。

辩机四下张望了一回,不见那河水及周围有何异状,便拎着两口雪特剑走到玄奘身边,抹着冷汗说道:「师父,可见着水中发生了何事?」玄奘摇头,微微一笑说道:「为师看到你抓着那女子的衣领,然后那女子就不见了,仿佛是溶在水中一般,你看,如今连你抓下来的那件衣裳都不见了,当真是奇妙得很。

」辩机仔细一看,但见河水清澈奔流,水中别无它物,方才他抢入水中救助绿衣女子一事,除了在岸边留下了两行濡湿的足印外,此外再无痕迹,仿佛是一场幻梦一般。

辩机看了一阵,目芒闪动的说道:「师父,这河中没有鱼。

」玄奘点点头,微笑着说道:「为师看也是这般。

」辩机松了一口气,将两口雪特剑还鞘,拿过僧衣拭擦湿淋淋的身体,一面说道:「师父,此等异事,不会是有鬼魅之流在作祟吧?」玄奘沉吟说道:「此地山明水秀,一向祥和,并无恶事发生,寺中的值事近来也不尝有异闻,应非是那等不靖之物。

方才为师隐约感应到一丝大气的波动,只是太过隐晦,不敢十分确定。

」师徒二人谈说了一阵,那小河却是再无异状,辩机便穿上了僧衣,随玄奘返回金山寺。

次日下午,玄奘照例在松林中讲经,这一日讲的依然是《移识经》。

「佛尊是这般解说的,那灵性与肉身的关系,便如胚芽与种子一般。

种子萌动发芽,长出枝叶茎干。

那幺,当种子长成后,那最初的萌芽,是变成了枝叶、茎干,还是变成了树根?抑或是就此消失无踪了……」他滔滔的讲了一段经文,停下来喝水润喉时,耳中忽然听得嘿嘿的数下笑声,声音古怪缥缈,玄奘拿着水葫芦的手微微一顿,即随不动声息的抬目察看。

辩机和一众听经僧人正在领悟他方才讲解的经文,有的喜不自胜,有的皱眉苦思,众僧神态各异,却也无一人有异状。

玄奘心中明了,这正是昨天在黎家集听到的传声之术,此笑声怕是只有自己能听到。

玄奘喝过几口清水,也不管那笑声,继续讲经至日色偏西,方宣布结束。

他回答过几个听经僧人的疑难后,便趺坐在松树下,闭目不语,众僧只道是他讲经疲倦,纷纷向他合十行礼后,各自散去。

不多时,松林里便只剩下玄奘和辩机师徒二人。

玄奘睁开眼眸,扬声说道:「俗话说道,事不过三。

高人戏弄贫僧师徒,如今已是第三次了,还请现身一见。

」松林中寂寂,只有风吹拂过树梢时发出的声息。

玄奘皱眉,垂目看着地下,过了片刻,又朗声将方才的语言说了一遍。

辩机侍坐在玄奘身前,眼眸中精芒闪动,他顺着玄奘的目光低头看去,便见映在地下的树影子当中,在一棵松树的枝桠间,盘踞着一个纤瘦的影子,他霍然抬头,那松树的树桠间却是空无一物。

玄奘的第二遍语言说完,又等了半晌,松林中还是无人现身。

辩机又低头看了看影子,肩头一晃,两口雪亮的雪特剑从他背负着的布包中脱鞘飞出,绕着他的身周飞舞,辩机双手一探,便握住了雪特双剑,他喝了一声,双臂一展,周围登时寒气大盛,他持剑就要向那树桠飞刺过去。

便在此时,听得玄奘说道:「徒儿莫要莽撞,且看清楚。

」辩机身形一顿,精光闪闪的目光一扫,只见玄奘搁放在膝上的一只手掌,四指合拢,只有一根食指斜挑而出,却是指着侧前方的一棵松树的阴影处。

辩机心中一动,当下双手捏着剑诀一引,两道雪亮剑光冲天而起,飞刺向那半空中的松树枝桠,剑光至半途,突兀的一折,向着玄奘所指的松树阴影处,闪电般斩削而下。

「呀?」那空无一人的松树阴影处传出一声惊呼,剑光掠过处,一层水幕也似的东西被打破了,现出一名身穿紧身紫衣的窈窕女子。

这紫衣女子的脸色略显苍白,她骤不及防的被破去了隐身法门,却是及时撃出两根短刺,银牙轻咬着唇片,叮叮的两声,将两口雪特剑挡了下来。

然而,两口雪特剑所蕴含的寒冰本源煞是厉害,那两根短刺瞬间就染上了一层白霜,彻骨的寒气直透双臂,唬得紫衣女子缩手就将那两根短刺扔在地上。

辩机也不追击,招手收回了两口雪特剑,盘旋在身周,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紫衣女子约莫二十来岁,体态窈窕动人,脸容甚是娇美,被破去行踪后,她也不惊惶,就那样咬着唇片,亭亭立着,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张得大大的,带着数分薄怒的瞪视着玄奘师徒。

玄奘缓缓站了起身,合十说道:「这位姑娘,酒家传音是一桩,小河幻影是一桩,今松林藏形又是一桩,姑娘连番戏弄贫僧师徒,不知是何故?」紫衣女子瞪看了玄奘一阵,忽然噗嗤一笑,敛衽行了一礼,银铃般娇笑着说道:「小师弟,妾身红莲,乃是你家七师姐,这厢有礼了。

师姐只是在跟你开玩笑,小师弟乃是有身份的高僧,可不要见怪了。

」玄奘皱眉说道:「小师弟?七师姐?姑娘莫不是找错人了?」自称为红莲的紫衣女子,桃花眼眸滴溜溜的一转,瞟过兀自操控着两口雪特剑凌空飞舞的辩机,又娇笑着说道:「你家七师姐我此前也是这般想的,不过自从见识过小师弟的手段后,便知道没有找错人。

」她正笑靥如花的说着,声音忽然一滞,掩嘴咳嗽了起来,她的嗓音本清脆甜美悦耳,然而一句话说到后半截,便带了几分暗哑。

玄奘和辩机不由对望了一眼,这应是被昨日的狮子吼震伤了肺脉。

红莲轻咳了一回,颇有几分幽怨的看着玄奘,又自说道:「你家七师姐我数天前来就到此地,不过见着小师弟跟师姐描述的似乎有些差异,便暗中跟随了几天,看个仔细,免得找错人了。

岂料小师弟的手段厉害,你家七师姐只是稍稍开了个玩笑,就被小师弟的佛门神通伤着了。

」她一番话说得凄然欲泣,左手轻抚着酥胸,一双媚眼隐隐有泪花,状甚可怜。

玄奘也不答话,只是静静的瞧着她。

红莲那点漆般的美眸又转了几转,凄然的神态便不翼而飞,她柳眉一蹙的说道:「此事暂且不说了。

你家七师姐我受同门所托,不远千里的来寻,不管小师弟还是不认,我怎幺说也算是远客,小师弟就这般待客?站了半天,我的腿都酸了。

」玄奘笑笑说道:「松林中简陋,别无他物,红莲姑娘若不嫌弃,贫僧这蒲团,就让与红莲姑娘坐如何?」他说着弯腰拣起松树下的蒲团,拍去尘土,走前几步,轻轻放置在一片青草地上。

那红莲也自不客气,款款的举步走到那蒲团前,举起纤手轻轻一拂,那灰扑扑的蒲团闪过一道亮光,登时就化作了一幅华丽的坐垫,坐垫旁边的青草丛中,也长出一些艳丽芬芳的花儿,将坐垫映衬得甚为美丽。

红莲这才满意的嫣然一笑,侧身坐了下去。

辩机闷哼一声,将两口雪特剑还鞘,拿过自己的蒲团,放在松树下让玄奘落坐,自己则是垂手侍立在玄奘身后。

38红莲数月前,在沾化城外,阴阳宗与寻龙观、千相门展开的那一场修行门派争斗,玄奘因被阴阳宗所掳,卷入了争斗中,后来吃了一记仙家宝贝芭蕉扇,被吹飞至海外,才有了龟流岛之行。

玄奘被远远吹飞后,阴阳宗的银衣人萧万里拼着折损法力,勉力保全了剩余几名门人的性命,其后黯然领着这些残存的门人返回了宗门。

回归宗门后,曾与玄奘春风一度的符红瑶黯然神伤,思念不知生死的玄奘,与玄奘有交情的大弟子罗黑虎也自郁郁。

银衣人萧万里看在眼里,心中甚感愧疚,他在门中素来脸冷心热,玄奘被吹飞一事,乃是他看顾不周之故,他便遣令门下两名出色弟子前往寻找玄奘,寻着了,便带回来拜入阴阳宗。

符红瑶和罗黑虎均受了不轻的伤势,需要静心疗养,一年半载之内是不能离开宗门的。

这红莲在萧万里门下排行第七,精擅幻术,正是被遣令的弟子之一。

另一名被遣令的却是男弟子,名为孙红伟,在萧万里门下排行第二,一手五行刀术甚是凶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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